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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爱国是种单相思
2月4日晚,恼羞成怒的伊东佑亨派出了鱼雷艇。
两团黑影巧妙地躲开了定远舰照度八千支烛光的探照灯,阴区区地发射了两枚鱼雷。
命中的同时,正在船上开会的刘步蟾迅速反应,发炮回击,日方当场人艇俱毁。
可惜,定远的伤口在水线以下,海水喷涌而入,舰身逐渐倾斜。刘步蟾急令砍断锚链,朝岸边驶去,最终在沙滩搁浅。
出此下策,是为了当水上炮台使。然而由于进水严重,不堪使用,五天后,反复思量的丁汝昌深恐定远落入敌手,不得不忍痛割爱,下令炸毁了这艘传奇巨舰。
当夜,刘步蟾服毒自杀,履行了“苟丧舰,必自裁”的承诺。
丁汝昌痛失一臂,下令将督旗移到已无法出海的镇远舰上。
两个月前,北洋舰队从旅顺撤至威海。入港时,镇远不慎擦伤,虽经紧急抢修,但还是遗憾地变成了水炮台。
翌日,愧恨交加的林泰曾仰药自尽,大副杨用霖升任管带。
2月6日凌晨3点,日军发动偷袭,炸沉了来远和另外三艘军舰,死伤惨重。若非谢葆璋水性好反应快,在爆炸瞬间果断跳进冰冷刺骨的海里逃生,中国便少了一个女性作家。
谢葆璋的上司、来远管带邱宝仁则在落水后被官兵救出。
刘公岛大势已去,人心惶惶。2月7日的混战中,十三艘鱼雷艇和利顺、飞霆两艘小轮在左一管带王平、济远舰鱼雷大副穆晋书的牵头下集体大逃亡。伊东佑亨立刻命速度最快的一游追击,逃船全军覆没,王平仅以身免,跑到了烟台。
联合舰队开始收缩包围圈。
刘公岛以南两千米,一座周长不足九百米的小岛钉子般牢牢地扎在茫茫大海之中。
它就是专为对付日本而生的日岛。
日岛上有两座地阱炮,康济舰管带萨镇冰带着三十多个水兵坚守于此,像钉子户大战拆迁队,屡挫日军的嚣张气焰。
可惜,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杀红眼的伊东佑亨下令合围日岛,使出一记“疯狂一百零八打”,终于把日岛轰成了焦土。萨镇冰只好撤回刘公岛。
张文宣已镇不住陆军,士兵们公开说不再打仗,并挤在防波堤下、镇远舰上,要求坐船回家。
洋员也公推戴乐尔为领袖,找到道台牛昶炳,撺掇他同自己一起去劝丁汝昌投降。
这实在是太不了解丁军门了,人杵在这儿就是为了当门神的。见过哪路门神缴械投降?
果然,丁汝昌断然拒绝。但为了实施人性化管理,打破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悖论,他撂下一句话:尔等坚守岗位,若11日救兵不至,我当自杀,以保全大家性命。
众人这才放心离去。
丁汝昌叹了口气,执笔写信给烟台的登莱青道刘含芳,凝重道:11日援军不到,则船、岛万难保全。
9日,靖远沉没。11日,四艘日舰驶入港内,以排炮轮流轰击,威海卫南岸的日本陆军也开炮助阵,火力之猛,前所未见。
清军奋力还击,炮台怒吼,重挫日军。
然而,天数已无可更改。
夜里,丁汝昌收到刘含芳的回信,以为援兵有了指望。可就在拆信的瞬间,高兴的表情僵住了。
信纸上不过寥寥数字,却字字重如千钧:
顷接李大臣(李秉衡)电,全力冲出。
冲出?口外倭舰密布,我军船只俱损,便是插翅恐亦难逃。丁汝昌顿时瘫倒在椅子上,枯坐无言。
事实上李鸿章早就从内地调徐州镇总兵陈凤楼及皖南镇总兵李山椿共二十营开赴烟台,问题是这帮人承平日久,根本无法想象前线战况的惨烈与危殆。
湖南巡抚吴大澂已然足够开明,人至少还出过国(朝鲜)。在奉命发临时拼凑的湘军五十营驰援山东、讨伐日军的檄文中,还是充分暴露了作为一名传统士大夫的幼稚与无知:本大臣讲求枪炮,素有准头。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能进不能退,能胜不能败。湘军子弟,忠义奋发,合数万人为一心。日本以久顿之兵,师老而劳,岂能当此生力军乎?惟本大臣以仁义之师,行忠信之德,素不以嗜杀为贵。念尔日本臣民,各有父母妻子,岂愿以血肉之躯,当吾枪炮之火?迫于将令,远涉重洋,暴怀在外。值此冰天雪地之中,饥寒亦所不免。生死在呼吸之间,昼夜无休息祗(zhī,恭敬)候,父母悲痛而不知,妻子号泣而不闻。战胜则将之功,战败则兵之祸……
陈凤楼倒是不扯淡,却专心扯皮,迟迟不启程,一直拖到1月26日才令两营先行,连李秉衡都急得发电催道:威待援甚急,盼公来如望云霓,恳公迅赐起行。
李鸿章也鼓励张文宣等,说“外省必有援兵大队前来,坚持静伏,勿浪战”。
可惜,希望的肥皂泡最终被清军混乱的指挥和低下的效率戳破了。
屋外传来一片喧哗。丁汝昌抬眼望去,只见一众水陆兵勇正跪在阶前哀求活命。
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
心如刀割。
死亡的寒光,足以使最勇敢的人也情不自禁地战栗。
谁愿意做陨石?谁愿意做冰冷的雕像?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就让我代你们去死吧。
丁汝昌来到窗前:“诸位的请求我知道了,明早一定给予圆满答复。”
待众人散去,丁汝昌又默默地读了一遍伊东佑亨写给他的劝降信,对其中的一句深以为然:今贵国不可不以去旧谋为当务之急,亟从更张。苟其遵之,则国可相安;不然,岂能免于败亡之数乎?
张文宣走了进来。
他早已做好殉国的准备,屡屡告诫部下:“竭力死守。力竭而不能守时,我当先死,以免尔等之死。”
因此,丁汝昌清楚张文宣的来意,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从怀里摸出一包鸦片。
两人分食,仰面吞吃。
弥留时刻,萨镇冰守在丁汝昌的床前,听他喃喃自语:“这么大一支海军,就这样完了啊!”
良久,丁汝昌又抓住萨镇冰的手,欣慰道:“我死了,你们便可以活下来。你们是海军的种子,国家的希望……”
最恨是马关
1895年2月12日上午7时,丁汝昌薨。
最早发现丁、张二人自杀的是杨用霖。悲痛之余他立刻意识到,阖岛上下,自己已是级别最高的官员。
决断的时刻来临了。
两天后,牛昶炳找到杨用霖,要求他出面同日军接洽投降,遭到拒绝。
杨用霖回到镇远舰舰长室,吟诵了一遍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平静地拿出手枪,对准嘴扣动了扳机。
2月17日,牛昶炳伪造好丁汝昌的降书,加盖水师提督印,向日军投降。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中和镇边等十舰被日方俘获,独留一康济,载着丁汝昌等六名高级军官的灵柩,伴着汽笛呜呜的哀鸣,冒着风雪,凄然离港,往烟台驶去。
北洋舰队覆灭。
天津。
袁世凯面东而立,以酒遥祭。
凛冽的寒风中,北洋水师的官兵用英语传递口令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回响。一幅酸楚的画面浮现在袁世凯眼前,那是从刘公岛上活着回来的士兵们亲眼所见,他们说:“最后一天,等待援兵的丁军门始终苦苦地望着岸上,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
紫禁城已乱作一团。
光绪和翁同龢终于明白,打仗不是打架,打输了后果很严重。面对战、和皆无可恃的局面,君臣声泪并发,罔知所措。
世间最屈辱之事莫过于战败求和,清廷却不得不强咽这颗苦果。
在美国驻华公使的调停下,慈禧派出了谈判代表、户部侍郎张荫桓(1837—1900),结果被伊藤博文赶了回来,理由是资格不够。
慈禧怒了,立召军机大臣徐用仪和孙毓汶,说自己忍无可忍,准备把驻日公使也撤回来,免得再受挫辱。
徐、孙二人是一以贯之的主和派,当场表示反对,主张“留此线路,不可决绝”,不然会驳了斡旋人的面子。
慈禧马上反问:“若尔,中国体面何在?”
豪言壮语当不了饭吃,最后还得李鸿章出来收场。
已被吓成惊弓之鸟的光绪终于决定议和,五次召见以往看着就来气的李鸿章,嘱其“权衡利害,统筹全局。以舒宵旰之忧,而慰天下之望”。
都是废话,真正关键的只有一句:
予以商让土地之权,斟酌轻重,磋磨定议。
把皮球踢给了李鸿章。
明摆着是去当卖国贼,李鸿章却不得不去。环顾宇内,这天大的罪名,你不担,又有谁担当得起呢?
3月13日,在李经方和伍廷芳的陪同下,李鸿章率一百三十多人的代表团(包括厨师、轿夫和美国律师)登上了去往马关的轮船。
途中,他赋诗一首:
万顷波涛离海滩,天风浩荡白鸥闲。舟人哪识伤心处,遥指前程是马关。
绿树丛中,隐隐露出玲珑的佛塔和唐式飞檐。一阵悠远的钟声传来,渐渐消散在浓浓的雾气之中。
常年被海雾浸润得湿漉漉的石板街道上,偶尔走过一个身穿和服、撑小花伞的仕女。惊鸿一瞥,只留下窈窕的背影和渐行渐远的木屐声,引人遐想……
春帆楼位于马关红石山下,典雅素净。窗外,几枝樱花含苞欲放。
抛开血仇,这个国家的文化既令人迷醉更令人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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