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假借鲁迅的名字，是图讲解的方便。鲁迅回到故乡，他的偶像其实就伴着那声老爷没有了，同时没有的还有故乡。思乡是一种高贵的情感——再高贵的情感也总需要一些具体的东西附丽——而童年的记忆与快乐往往是大多数人乡情最主要的附丽品，一生如髓。而鲁迅找不到了，无论是萧索的村庄还是麻木的兄弟，都让他回不到记忆点也看不到希望。所以《故乡》讲什么？讲的其实就是《故乡》的丧失!这并不是个例，这是个普遍现象——你从小玩到大的发小，突然有一天见面时只剩下强颜欢笑；你从小熟识的那一片青草地，再回首却成了一块水泥地；从小疼爱你的奶奶早已经作古，连抱着你爸爸也已经老态龙钟——因此中国有了一个成语：近乡情怯。文章中，鲁迅找不到故乡了，换句时髦点的话说,找不到他的香格里拉了……”

 第7节

    最调皮捣蛋的方明山道：“哈哈，鲁迅抽的不是香烟，抽的是寂寞。”全场哄笑，我宛然一乐后却发了一下呆。

    陈佳佳道：“柴老师，阮华梅睡着了……”

    我一怒道：“课堂上睡觉——给她盖点东西——感冒了怎么办？”

    下课时，教室后面听课的新老师满脸春风地走了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有些羞涩地道：“柴主任——嗯，我是尤晓萌——你讲得真好，跟其它老师不太一样。”

    我说：“哦，难怪面熟，你还是我选进来的了。学美术的对吧？好好干啊，去见过朱老板没有？”

    尤晓萌抬着头有些崇拜有些萌地道：“朱老板开伊拉克走了？”

    我一惊道：“啥？伊拉克？”

    尤晓萌道：“就——就是那个长长的车走了？”

    我一抹汗，心道，那叫依维柯。尤晓萌道：“我现在要做些什么？”说完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很紧张地望着我——或者说是很紧张的捧着她第一个饭碗——我看了看有些不忍，这么一个幼齿，白莲花一朵，跑这来干吗呢？不会被朱哥吃了吧？

    我笑着道：“你去买点花把会议室装扮一下，明天有个外事活动，镇教育初评小组会来我公司检查工作。你做为新人，努力一点，我们公司累是累一些。但最锻炼能力，也很有前途。而且这里的同事都是好人。”

    尤晓萌点头高兴地叫了一声好，转眼就跑出去做事了。我心想：小样，来这私立单位干什么？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畜生当领导用了。

    （10）

    下午喝茶的时候感觉茶味不对，一问才知道尤晓萌见我咳嗽，在茶水里放了点胖大海。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这孩子第一天出来就会拍领导马屁，这么庸俗可见前途无量；出了江湖到处都有人敬烟，可她敬“胖大海”——拍马屁都拍得这么绿色环保，这人不能不防；这样一个小人精，又坐在秘书的位置上，在小秘和小蜜通假互文的今天，被朱哥吃完后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我的上司，这都不能不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盘算了一下，决定跟还在职场菜鸟期的她搞好关系，以免后患。

    我初定的策略是三条：谢谢她买的胖大海，假装感动；出去应酬时，帮快喝醉的她挡酒，假装激动；如果可能，视剧情发展跟她玩一下暧昧，假装冲动。就是那种苦苦爱她又不敢追她偏让她一不小心知道了我又自卑地躲得好远那种极品狗血台湾青春剧——据说大多数女人对这种男人即使没有好感也会有愧疚感。想着想着，我觉得我这样学富五车的人渣混不出头——这真是现阶段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

    “晓萌，谢谢你的胖大海啊，我正想着戒烟了，咽喉老痛。”我微笑着道：“多少钱，我给你，你刚出来还没领工资了。”

    尤晓萌摆摆手，大声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去药店买感冒药时店里附送的。反正又不要钱，我不要白不要了，看你上课老咳嗽，就用上了。”我点点头，丫的挺会掩饰的，有前途。

    我假扮沉稳道：“那还是谢谢你，有心了。会议室布置得怎么样了。”

    尤晓萌道：“嗯，买了好多花，已经布置好了，正想请柴主任检查一下。”我心想卖人情就卖到底，我道：“不用了，你艺术学院的高才生，看你的资料还学过室内装潢专业，我这外行就不指导内行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搞好的。”

    尤晓萌点点头。

    我道：“晚上陪几个领导吃个饭，这是秘书的工作。到了江湖不比学校，酒怎么都要喝点的，你事先喝瓶纯牛奶，可以抵消几杯白酒。”

    尤晓萌果然有些感动地道：“谢谢柴主任，你是一个好人。”这么快就好人了？我一听有戏啊。据我恋爱四次的经验判断：男女关系共分四个阶段，按照关系的深入与否，男人在女人嘴里分别为陌生人、你是个好人，你这个坏人，你不是个人——我好像跳过第一阶段，直接进入第二阶段了？

    我道：“叫我柴米就行了，你姓尤，我们加在一起就是柴米尤，以后生个孩子，取个名字叫岩，那我们家柴米油盐全齐了。”我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她的脸色，如果她羞涩地转头过去，我就再调戏两句；如果她脸色变了，我就赶忙道个歉；如果她非常镇定，我就跟她谈其他工作；如果她反调戏两句，这女魔头还是不惹为好。

    尤晓萌听后哈哈大笑，抱着肚子地笑。然后，简洁明了的回答了两个字：“好啊。”

    我像哈根达斯一样冰冻了刹那。这个没有预案啊，代沟啊代沟。

    张部长剥去一个澳洲龙虾的壳子，把壳子捏出一个粉红色的圆点放在一个椭圆的水晶糕中央，道：“恭喜朱老板又收了个小秘，来敬酒三杯。”

    朱哥道：“晓萌刚出校门，说好了，张部长、四爷、李白你们都不准欺负她。三杯酒我来喝，我喝三杯，晓萌喝一杯。”

    李白拿着酒杯红着脸道：“什——什么——意——意思？哦，晓萌就你一个——个人可以欺负？对吧？我——我堂堂一个宣传部——部门的帅哥，都不能跟你小秘喝杯酒——酒对吧？你还要不要在仙水——水台发节目了，不讲义——义气气。”

    四爷道：“李白你又喝醉了。小妹妹你别理他，但也离你老总远点，他如果欺负你就告诉我们。”四爷很和蔼地把手搭在晓萌的肩上。

    朱哥佯怒道：“告诉你们干嘛，一起欺负啊？”

    四爷道：“操，老子会干这么没有格调的事吗——我拜的是关公，喜欢的是单刀赴会——老子就告诉莲姐，哈哈。”

    朱哥火道：“四麻子，你太毒了吧。高高兴兴地说她干嘛，都没有气氛了。”

    张部长道：“对啊，对啊，麻子罚酒三杯。难得我们兰村四豺聚在一起，这么多女人可以聊，聊什么老婆。听说天堂会所又来了一群妞，正点得很。今晚去去吧。我们这些兰村的精英，也要放松放松啊。”

    张部长不是部长，按照公务员序列他应该属于股长级别，在宣教文卫办公室负责一个镇的教育，体制内俗称正屁级。跟真正的部长相差十四个级别，但他们都是这样自称和互称的，而且在这个富庶的珠三角小镇里，说自己是精英也不为过。大家不要被《三国演义》骗了，那里面废物都是将军。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非大城市的屁民也就能跟这些屁级副屁级见个面，求他们帮个忙，被他们欺负欺负。至于七品芝麻官，那属于高干，只有电视里看得见。

    一说到天堂会所，气氛马上活跃起来了。四豺纷纷做出活色生香的讨论，女人的方方面面，高低起伏没有他们不了解了。我发现，男人在一起最高兴的就是聊到别人的老婆，最郁闷的就是聊到自己的老婆。尤晓萌坐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朱哥他们越说越露骨，连酒都不怎么喝了，跟这四豺坐在一起。我突然觉得我真不配也姓柴。我谦卑地给大哥们打开一瓶五粮液，看着包厢豪奢的波斯地毯，墙纸，和阿拉伯式的灯光，突然想起赛车手的一句话：一群明明下流的人，怎么凑在一起就变成上流社会了呢？

    （11）

 第8节

    觥筹交错间，已经干掉了三瓶白酒，讲了三十多个黄色笑话。尤晓萌菜鸟一个，不会偷奸耍滑，喝了好几轮了，脸已经红得像猪肝，但仍然在敬酒。我已经开始浑身不舒服，喉咙感觉还好，五粮液这样的好酒不怎么呛喉咙，肠子却已经被辣椒点着了一样，变成了火爆肥肠。反胃感阵阵发作，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正想讨杯茶喝，李白搂着我说：“柴米，柴——米，跟哥哥再——再喝一杯。哥哥带——带你去作协玩。你别——别太装他妈的清高——跟哥哥的兄弟们一——一起抬我李白做了仙水作协副主席，这——这个兰村的文学——学会留给你玩，有文艺女——女青年——干净免费。”

    我感激涕零地喝了下去，又回敬了一杯：“谢谢哥哥，这样的好事能想着我。”李白出过好几本书，属于当地文艺圈里的牛人，据我所知所有的书号都是买的。这年头花几万块钱买个书号，我奶奶写的书其实也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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