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总最喜欢的是打业务麻将：跟要讨好的人打麻将，多点几个炮，装成手气差钱就送出去了，一边送钱一边还可以骂骂娘，显得特痛苦特难受，对方也特高兴，最后心照不宣的再见与再不见，业务也就做成了。什么？赌博也违法？说这话的哥们显然活在真空，几个朋友带点钱玩一下的都抓，那牢里面的人会比外边的人还多，违法必究也要考虑基本国情对不？

    但打业务麻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输少了对方不高兴，输多了自己领导不高兴。这个度的把握并不简单，我很怕这种得罪人的事，上一次跟张部长玩，输了四千多被朱哥骂了一顿，因为他的预算是送三千。我道：“谢谢朱哥信任。你知道我打麻将是菜鸟，我怕控制不好输得太多。再说送礼也不是我强项——我不太喜欢这事。”

    朱哥道：“你这鸟人，你还得专拣喜欢的事干？你当你是谁的儿子？这次你别怕，使劲输钱。我算过了，五十的加六个码，你争取输出去二万块，中间偶尔也搞几个屁糊，白痴都可以做到。对了，他带了一个儿子过来，才十七岁，刚进大一。估计今晚他会上阵凑数，也输他几千块，让小鬼乐呵乐呵。”

    我道：“一个小屁孩就不用讨好了吧？我们两个好歹也是都市身经百战的教育精英，还给一个小鬼送钱？”

    朱哥道：“柴米，你就是傻比。妓女能够因为嫖客小就不接客吗？演戏要全套。赚钞票要能屈能伸。知道什么叫能屈能伸吗？觉得自己是精英的都是傻比，就是那不想作揖又像吃的猴子，以后我再举例教育你什么叫能屈能伸。”

    我半真半假道：“朱哥，你的江湖经验太丰富了，我虽然读过几本破书，但一些实际的人生道理真要向你讨教。”

    朱哥被我拍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哼着歌，一不注意踩油门踩快了点，车子钻到一辆奔驰侧后，前面正在修路，去年刚修好的一条两车道的马路一半开不了。我们的车就要蹭到旁边的奔驰车了，朱哥突然转向，猛打方向盘，故意对着人行道一个卖水果的小摊撞了过去，以免与奔驰冲突，那小贩退得快，也被车子刮了一下，满地都是被撞翻的水果。小贩腿也被碰到了，倒在血渍里。

    朱哥看到奔驰没事，得意地对我道：“柴米，看到了吗？这就是能屈能伸。”

 第12节

    （15）

    何教授本身就是省厅评估团的常任专家，一年四季在外指指点点，那端是位麻坛好汉。一见我们要求娱乐一下，就心领神会地带着儿子走进了麻将房，自动麻将桌刹那间变成了自动印钞机。做亏钱的事情不需要智商——比如国企老总——我干得其实也不错，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驾驭个中石油啥的，但天妒英才只买了点中石油的股票。朱总还经常跺跺脚、骂骂娘，扮演个生气的表情以增添对方的快感，期间也偶尔自摸一两把屁糊。两万三千元的人民币在凌晨前就顺利地输了过去，即完成了任务，又没影响教授休息。他的儿子也赢了四千多。我真诚地赞叹了一句：“真乃虎父无犬子也。”

    何教授哈哈大笑，一个人送我们到了门外，天气已晚，小街上万籁俱寂，只有几只野狗在觅食。教授抓着朱总的手，道：“承让承让，今晚你们手气太差，下次我们再来过。”

    朱总诡异一笑道：“那是一定的，我要翻本。何教授你约个时间吧。”

    何教授笑道：“一定一定。但那要等评估过后，做正事要紧。”我一颗悬着的心吞了下去，看来何教授还算个好人，属于盗亦有道的那种。我伸出大拇指道：“工作第一，有何教授这样的人，广东的教育有希望了。评估的事拜托何教授了，还请多多指导。”

    朱总打断道：“小米不懂事，何止是广东省的教育，是中国的教育有希望了。何教授1996年就是国家级专家，享受国务……”

    何教授微笑地挥手打断，显得特低调谦虚。半晌后冷峻道：“哎，老实说，你们的材料我也看过一些。看得出你们很努力，但还是有些硬伤，不太符合新教学理念的要求。比如综合实践活动还有研究性学习的一些材料，就有作假的痕迹啊——这个怕有些专家那里过不去啊。”

    我心里犯了嘀咕，综合实践活动以及研究性学习资料谈不上有些假的痕迹，因为根本没有真的。问题是何教授没去过我们公司啊，他怎么会知道的？一拍脑袋明白了，想必其它先评估过的学校也没有一间是真的。

    朱总斩钉截铁道：“柴米，你一定要全部收集起来，严查作假的情况，决不允许不诚信的情况出现在我们国际教育集团。何教授我们那些还没有做好的地方，也还请教授指出改进的方法。”

    何教授闭上眼睛，很有点仙风道骨。也不怎么理我们这样凡人的焦急。

    朱总张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眸子，恭恭敬敬地站着，整整三分钟，像个三好学生安静地等着教授透露点搞好教育的天机。我知道，朱哥内心肯定在想：二万三不够？这只猴子，还需要喂多少呢?

    何教授终于张开了眼睛，善解人意道：“其实嘛，新的教学模式作为新生事物必然有些不完善的地方，尤其是综合实践、研究性学习这些非高考科目，本来就被忽视。我们评估的目的也不是要害死或者为难基层的教育单位，只是督促大家把原来忽视的东西做好，从传统的应试教育变成素质教育。所以，你们改进态度是第一位的。”我们都四十五度角斜望着他，呈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如释大负感激涕零状，正如大眼所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何教授悠悠道：“我们评估组的李清副教授，现在专管综合实践资料审查，也是我正带着的博士生，他这个人啊跟朱总一样，也好打个麻将。博士是角色，赌徒是本色。屡教不改，我是恨铁不成钢啊。什么时候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朱总昂起头鼓掌道：“好啊，好啊，正准备拜访，明晚去见见。我就不信我翻不过本来，今天被你们父子打败，明天找你们师徒报仇。”

    何教授为难道：“我已经说了，我就不去了。你们跟小李玩玩好了，最好帮我教训一下这个学生，免得不务正业。好好的学业都荒废了。”

    朱总笑道：“这怎么行，学业重要，但偶尔休息一下也是要的。这叫劳什么结合嘛。”

    我说：“劳逸结合。”

    朱总道：“对就是那个劳一结合，就是那个一，再说，我们还三缺一啊。”

    何教授摆摆手道：“说不去，就不去，办好正事后娱乐一下还说的过去，我是一个有个性的学者。是有原则的。”

    朱总伸出食指指着何教授骂道：“不够兄弟？！不给面子？！赢了就跑？！看不起我们基层教育工作者？！”

    何教授为难道：“罢了，罢了，哎，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挺开心的，明晚我恭候你们复仇啊。朱总、柴主任一定是情场得意，所以才赌场失意，我一个孤老头子，身边没有女人才能赢点钱，朱总还有小柴一定是身边桃花一朵朵，打牌时只好输了。”

    我还没有听懂，朱总马上表示：“何教授要不要去松个骨，洗个澡。”

    何教授道：“改日吧，改日。过几天我儿子就回学校了。”

    我们正式告别教授。今晚陪他们父子，明天又要陪他们师徒了。至于他们师徒应该赢多少，明天朱哥会告诉我的；赢了后他们师徒俩怎么分成，明天何教授也自然会跟李清商量的。一切都那么和谐，就像无数个欢乐祥和的夜晚，明天那场完毕后下一场或者下下一场麻将在哪里发生，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明宵酒醒何处？我只知道这些都是一定会发生的，因为这就是混社会。

    汽车的CD里飘来《难忘今宵》的歌声，我们终于开车离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张钞票。

    快到公司了，朱哥突然犯神经带上一副墨镜，深更半夜耍了一会酷，他对着车内的镜子道：“柴米，哥哥豪爽吧。几万块啪地就扔了。”我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朱哥道：“所以我才是老板。你先别回家，拿块抹布把车子左上角的血渍擦干净，去专业洗车店要二十块钱。”

    我假笑道：“朱哥你先回吧，我会洗干净的。”

    朱哥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要了一支烟，转身走了。我也拿出一根，哆嗦着手，狠狠地抽了一口，又猛烈的咳嗽起来。几个小时前，一个傻傻的卖水果的“捞佬”被朱哥躲奔驰有意撞了一下。朱哥下车啪地打了小贩一个耳光，说他的水果摊撞坏了自己的雪铁龙A5，不赔钱就打死他。那个小贩四十来岁，一条精干的汉子，怔了半天哇地哭了出来。朱哥大方道算了，算了，看你也受了一点伤，生活也不容易给你几百块包扎一下腿吧。说完后将五百块仍在了地上，临走时见小贩没捡，怒吼了一句你要不要？那小贩没有说话，咬紧着牙关，我紧张地站在了朱哥前面，摆了个咏春的手势，就像个狗腿子。小贩突然凄凉一笑，说了声谢谢！

    我冒着咳嗽又抽了一大口，为他，也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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