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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想人的滋味不好受,要是告诉爹妈,两位老人家肯定又是一夜不眠。腊月二十四,天擦了黑,佟一琮程小瑜俩人拎着包到家,整个巷子都睡着了,远远却见到佟家门口的两只大红灯笼。佟一琮和程小瑜当时惊住了,爹妈这也太隆重了。小北风一吹,佟一琮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程小瑜心里也叮嘱自己,这次一定好好表现,过去的掀过去,一家人和和美美,除了回岫岩,什么都答应,什么都同意。
程小瑜看到佟一琮的泪,抬手擦去了,问:“虫虫,还生我气不?”
佟一琮知道她指的是这几年没陪他回岫岩过春节的事,说:“傻样儿,我记一辈子?”说完俩人都笑了。
笑得更开心的是佟瑞国,刚听到敲门声,他还有些懒得动。岫岩的冬天冷,老两口早早上炕,边说话边逗可心玩。可心和韩家人不亲,就愿意呆在姥姥家,佟瑞国说她,“外孙外女是狗,吃完就走。”小丫头反应快,“外孙外女是客(音且),吃完就乐。”每天晚上和可心逗嘴取乐是佟瑞国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好像是门响。”安玉尘放下手里剥的花生,仔细辨听着。
“风吹的。”佟瑞国没当真。
“不是,你听,好像是儿子的声音。”安玉尘“嗖”地下去,两脚塞进棉鞋,儿子的声音她不会听错。
佟瑞国也听出来了,“真是儿子的声音,臭小子提前回来啦!”
可心安静下来,两老一小一起跑向大门。
“我们回来啦!”佟一琮语气平淡,听着就像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他看得出爹妈的激动,刻意装作平静。
安玉尘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佟一琮,用力地拍几下,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这几下看似狠歹歹的动作,佟一琮一下明白了,老娘想自己了,真想了,想到揪着心。
“快进屋,你们穿得少,别冻着了。”佟一琮注意到爹妈没顾上披件棉衣。进了家,他才知道,爹妈早把他的房间整理好了,从知道他们要回来过春节那天开始,每天晚上都把火炕烧得热热的。房间里还添了不少新物件,新化妆柜、新衣柜、新被褥。还有两束艳丽的假花,墙上贴着胖小子抱着大鲤鱼的年画。
刚坐到炕上,佟瑞国端出了两只大茶盘,一只装着各种干果,一只装着各种水果。可心怯生生地看着佟一琮和程小瑜,伸向香蕉的手在空中抽了回去。
程小瑜聪明,拿起香蕉放到可心手里,“可心,吃香蕉。”
可心看看佟瑞国、安玉尘,对着程小瑜一脸灿烂,接了过去。
佟一琮逗她,“可心,不认识舅舅、舅妈了?咋还不说话了?”
可心咬了一口香蕉,“认识,舅舅,还有鲤鱼舅妈!”
佟一琮心说这丫头的小嘴还真随了佟一琪,上次见程小瑜时还不会说话呢,现在一张口就说认识,难怪哄得老爹老娘围着她团团转了。
“鲤鱼舅妈?”程小瑜看了眼佟一琮,眼神里写着责怪。佟一琮哈哈一乐,“不是鲤鱼舅妈,是小瑜舅妈。”
可心回答,“小鱼没有鲤鱼好,小鱼长得太小了,你们瞧胖娃娃抱的鲤鱼又大又好看,小瑜舅妈你肚子里装着胖娃娃吗?一定是个小弟弟。”可心早就从大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只是她后来那句一定是个小弟弟,听得佟瑞国心花怒放。
自从佟一琮和程小瑜进屋,安玉尘的话就没说几句,又说了一会儿,便催佟一琮,“早点儿歇了吧,一直赶路,累坏了。”
程小瑜如同大赦一样,跟在佟一琮身后钻进了房间,两人钻进被窝。“火炕真硬。”“硬归硬,睡得舒服,这后腰挨热真好受。”“不好受,硌得骨头疼。”“你是城里人,娇气。”“你是农村人行了吧!”……说着说着,俩人睡着了。
正屋里,佟瑞国和安玉尘的话还在继续,“你说,儿媳妇怀的是带把的不?”
安玉尘回答,“才怀上,哪能看出来。”她一直搂着可心,小姑娘睡觉不老实,一会儿屁股朝上,一会儿脸朝上,一会儿两条小白腿扔到了姥姥身上,被子刚盖好蹬到一边。
“我估摸着是带把的,你没发现她犯懒?进屋就奔炕上使劲儿。”惦记起未来的孙子,佟瑞国不觉得累。
“那是累的,坐那么长时间的车,身子骨单薄,禁不起折腾。我瞧着她比原来更瘦了,倒是儿子没啥变化。”
“可不,我瞅程小瑜那张小脸跟刀条子似的,明天让她多吃点萨其马,那玩意热量大,让她补一补。”
“人家不一定爱吃,现在哪儿都有卖的,不比咱这土法儿做得好?”
“卖的能和你做得比?味道差远了。都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再吃坏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佟瑞国对于市场上的玩意始终心存敌意。
萨其马是满族的传统糕点,原意是“狗奶子蘸糖”。关于萨其马有着种种的传说,最靠谱的说法是萨其马源于满语的音译,在满语里,萨其是萨是非、马拉本壁的缩音,相当于汉语的切。因为萨其马属于一种切糕,再加上码的工序,所以清朝时便直接将满语音译。佟家的萨其马是安玉尘亲手做的,里面加了桂花蜂蜜,吃起来酥松绵软。可心盯住了就不停口,安玉尘经常是给一点儿藏点儿,可心精灵,总能找到藏的地方,回头问她咋发现的,她说是小猫馋了告诉她的。
第二天早上,看到整盘的萨其马摆在桌上,可心的眼睛顿时亮了,顾不上在刚刚认识的舅妈面前装什么淑女风范,五齿耙子直接伸了过去,一块吃完了,舔舔手指,说,“舅舅,鲤鱼……不,小瑜舅妈,你们也吃点儿,我姥做的最好吃了。”
全家都在一边笑,安玉尘客客气气,“小瑜,尝尝。”
佟瑞国拿起一块,放到程小瑜手里,“你妈亲手做的,多吃点儿,长点儿肉,营养得跟上。”
佟一琮不客气,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好吃,妈妈牌的,小瑜,快尝尝,我妈做这个是一绝。”
程小瑜一尝,果然好吃,桂花的淡淡香甜直接触到了舌尖上。这个婆婆太能干,做出的味道比徐福记的还要好。她瞧向安玉尘,安玉尘原本盯着她的眼睛一下转到了旁处,这让她隐隐觉得有些失落。程小瑜以为这一次怀着孩子回来,婆婆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表面看,是改变了。佟一琮说,“我妈对你多好!”佟一琮说得也在理儿,婆婆对程小瑜是好。比如会在饭桌上夹菜给她,会在她拿着抹布时抢过去,会把她的鞋垫取出来放到火炕上烘干……都是些小事,让她感动。可婆婆不和她说话,确切地说,不是不说,是少说,是只当着佟一琮的面才和她说。这让她憋屈的要命,婆婆这不是做给佟一琮看的吗?那她程小瑜算什么?佟一琮的附属?!若是没有佟一琮,估计婆婆连理都不会理自己。越是这样想,程小瑜越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堵得难受。
其实不得劲儿不是一天了。从见到第一眼开始,程小瑜始终觉得这个婆婆怎么看都和别人不一样,第一次来岫岩时那个模样,现在还是当年的模样,除了眼角有些小细纹就不见老。还有那身板儿,直直挺挺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脖子挺得像是练过芭蕾舞。要不是穿得太朴素,太老气,衣服松松垮垮,谁能猜出是做了姥姥的人?还有她身上那股子冷冰冰的劲儿,天生的还是后练的?是光对自己那样还是对别人也那样。原本程小瑜对自己充满自信,可到了安玉尘这儿,自信心愣是不见了一多半,好像对着婆婆就矮了三分,婆婆是个农村妇女,自己是个白领丽人,有啥好自卑的?难道说婆媳注定是天生的对头,因为俩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都觉得是对方抢走了心爱的男人?还是结婚时系在心里的结打不开呢?
关于心结,程小瑜真的没打开。当年草草举行的婚事,是她的心病。以前她不懂满族的婚礼规矩,后来听佟一琮讲,知道岫岩婚礼正常要举行三天。头一天称“柜箱日”,也叫“过柜箱”。第二天才是婚礼正日,双方的迎亲车和送亲车午夜相向出发,新娘由自家哥哥同车护送。第三天,新郎新娘早起,拜完先祖,双手捧着长方形枕头,依次拜见族中长者,俗称“认大小”。婚后第七天回娘家,俗称“回门”。婚后一个月,新娘回娘家住一个月,俗称“住对月”。婚礼过程中,还有抱宝瓶求富贵,抱栗子求早生贵子,坐福求一生不受颠簸……这些规矩,到程小瑜身上全部简化了。这种事除了安玉尘谁能做得出来?婆婆就佟一琮一个儿子,隆重婚礼成为传说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为了不让佟一琮难过,程小瑜嘴上说不在意那个婚礼,谁让当年自己坚持要带着佟一琮去上海呢?她和佟一琮说,再隆重的婚礼也不如俩人过得和和美美。可她心里在意,有时还会恨恨的想,要是再披一次婚纱,一定要嫁得风风光光,让全世界人羡慕嫉妒恨。
佟一琮不是程小瑜肚里的蛔虫,不知她心里的想法。见老娘和程小瑜相处愉快,心里踏实。跟着老爹选年货,贴对联、窗花、福字、挂笺,佟家是镶黄旗,笺自然是黄色。满族人都喜欢戴荷包,有皇上的时候,春节节前宫廷要例行赏赐王公大臣“岁岁平安”荷包。佟家想着这事的人是佟一琪,她早准备好了,腊月二十八就送到了佟一琮和程小瑜的手上,上面绣着并蒂莲。程小瑜感动,她看出来这个大姑姐刀子嘴豆腐心,率真得可爱,她把这份感动传递到了可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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