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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线索吗?”波提问我。他将双手插进皮夹克口袋,肩膀拱起来抵御寒气,二十五美分硬币大小的雪片开始飘落。
“凶器不止一种,他头上和面部的伤口是遭重创所致。”我指着尸体,手套上已经沾满了血,“颈部的伤口显然是利器所割。至于那些猎鸟弹珠,没有一颗变形,似乎也没有打穿他的身体。”
马里诺望着散布的弹珠,一副疑惑的样子。
“我也是这种感觉,”波提点头,“那些子弹不像是射出来的,只是我不大肯定。这么说,我们的目标不是猎枪,而是刀子或其他类似修车工具的东西?”
“有可能,但还不能下结论,”我答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的颈部被利器所伤,头部被重物击打过。”
“这样范围就大了,医生。”波提皱眉道。
“是的,很多东西都有可能。”
我也怀疑那些弹珠和猎枪无关,但不愿笃定说出。根据过去的经验,大胆的假设常会被别人诠释为肯定的答案。有一回,由于我说凶器是“类似”冰锥的东西,导致警察忽略了死者客厅里一根沾血的缝沙发布用的粗针。
“可以将他运走了。”我摘下手套。
哈博被包在一块干净的白布里,装进敛尸袋。我站在马里诺旁边,望着救护车缓缓驶上黑暗偏僻的路。运送死人不需要抢时间,雪下得更大了。
“你要走了?”马里诺问我。
“你打算再跟踪我一次?”我脸上没有笑容。
马里诺望着后门旁被灯光包围的旧劳斯莱斯。雪花落在沾血的碎石上,一会儿就融化了。
“我没跟踪你,”他认真地说,“我是在快回到里士满的时候,收到无线电通知——”
“快回到里士满?”我打断他,“从哪里回来?”
“从这里。”他将手伸进口袋找钥匙,“我发现哈博是考匹柏酒馆的常客,就到那里强迫他和我聊聊。半个小时前,他骂了我一句浑蛋,转身就走。我刚离开没多久,离里士满大概还有十五英里时,就收到波提的通知。我飞快地赶回来,恰好认出了你的车,就一路跟着,怕你迷路。”
“你是说你今晚在酒馆和哈博说过话?”我吃惊地问道。
“没错。我离开才五分钟,他就被宰了。”他气冲冲地走向他的车,“我要和波提谈谈,看还能有什么线索。明天一早我会过去看验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看着他走开,抖落一头的雪花。他驾车离开了,我也插进钥匙发动车子。雨刷推开一层薄薄的积雪,突然就停在玻璃中间再不动弹。我的车再度发出一声挣扎的吼叫,便成了今晚的第二具尸体。
02
哈博家的图书室是个温暖气派的地方。红色的波斯地毯,上等木材雕成的古董,还有一套十八世纪英国奇彭代尔式沙发。我从未摸过真正的奇彭代尔式沙发,更别说坐在上面了。这里的屋顶很高,属于洛可可式建筑风格?四面全是书墙,大部分的书籍封套是皮质的。我的正对面是一座大理石的壁炉,里面正烧着新堆的柴火。
我倾身向前,伸手取暖,欣赏着壁炉上挂的画像。画中人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一袭白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的头发很长,是纯正的金黄色,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握着一把银色的小梳子。她半垂眼帘,半张嘴唇,低胸的衣服露出纯净如白瓷般未发育的胸部。在满室暖意里,她正隐隐发光。我纳闷这张略显怪异的油画为何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盖瑞·哈博的姐姐进来了,她轻轻带上门,就像她开门时那么小心。
“我想这个应该可以使你暖和一点。”她为我端来一杯酒。
她将托盘放在小桌上,坐入旁边一张巴洛克风格的红色绒布椅,双腿并扰斜向一旁,就像长辈们所说的淑女坐姿。
“谢谢。”我说,然后再次道歉。
我车里的电池已经与世长辞,连充电电缆都不能令其起死回生。警察用无线电替我叫了拖车,还答应在处理完现场后让我搭便车回家。我别无选择。我不愿在雪中等待,也不想在警车里坐一个小时,于是敲开了哈博小姐家的后门。
她喝了一口酒,眼神空洞地望着炉火。她和身边那些名贵摆设一样美丽,是我见过的最高雅的女人之一。银白色的头发柔和地衬托出她贵族般的相貌,高高的颊骨,精致的五官,骨架纤柔却又十分硬挺,身穿米黄色高领毛衣和绒布裙。看着斯德琳·哈博,我脑中绝对不会出现“老处女”这样的字眼。
她很安静。白雪冰冷地吻着窗子,屋檐下的风萧萧地吹着,我无法想象独自住在这座城堡中会是什么样子。
“你还有其他家人吗?”我问。
“都不在世上了。”
“我很遗憾,哈博小姐。”
“你不需要再这么说了,真的,斯卡佩塔医生。”
她再度扶眼镜,手指上的绿宝石映着火光。她注视着我,我想起刚才在检查她弟弟的尸体时,她开门露出的惊恐眼神。现在她却显得格外沉静。
“盖瑞早就知道了,”她突然说道,“让我惊讶的是事情发生的方式,我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大胆地等在门外袭击。”
“你什么都没听到?”
“我听到他的车来到门外,此后再没听到动静。他一直没进来,我开门出去,才发现出事了,便立刻打了九一一。”
“除了考匹柏酒馆,他还常光顾其他地方吗?”
“不,没有了。他每晚都到考匹柏。”她移开目光,“我警告过他不要去那种地方,以他的年龄,加上现在的治安,实在不安全。他身上总是带现金,而且又容易得罪人。他去酒馆从不待久,顶多一两个小时。他说为了寻找灵感,需要接触大众。自从出了《不平坦的角落》之后,盖瑞就再也写不出灰西了。”
我在康奈尔大学时曾经读过那本书,依稀记得内容是透过一名成长于弗吉尼亚农庄的年轻作家的眼睛,来看当时大南方的暴力、乱伦与种族歧视。我记得读完书后心情很低落。
“很不幸,我弟弟是才华洋溢的那类作家。”
“许多杰出作家都是这样。”
“他只活了年轻时候的岁月,”她继续以平淡的口吻说道,“之后变得完全空虚,从此过着沉默受挫的生活。他对自己写的开头都不满意,总是把稿子扔进炉火,望着燃烧的纸咒骂,然后像一头愤怒的野牛般在屋里到处疯狂地咆哮,直到他愿意重新开始。多少年下来,他一直是这样。”
“你对你弟弟似乎很严厉。”我低声说。
“我是对自己严厉,斯卡佩塔医生。”她说道,我们四目相对,“盖瑞和我有着同样的血脉,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是我从不去想已经不能改变的事情。盖瑞不一样,他总是反复分析他的本性、他的过去,又是什么造成他后来的样子。当然,这种习惯让他得到了普利策文学奖。至于我,我选择不去对抗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比如?”
“比如哈博家族已经家道中落,穷途末路了,而且后继无人。”
我手上的酒是廉价的红酒,很酸,带着浅浅的金属味道。警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不久前,我好像听到卡车的声音,应该是来拖我的车。
“我把照顾弟弟看成我的命运。我会想念盖瑞,只因为他是我弟弟。我不会坐在这里向你撒谎,说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她又浅尝了一口酒,“你一定觉得我听起来很冷酷。”
冷酷不是正确的字眼。“你很诚实。”我说。
“盖瑞很有想象力,而且极富感情。我两者都没有,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才能忍到现在,否则我绝对不会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很孤独。”我猜哈博小姐是这个意思。
“我不介意孤独。”
“那么你介意什么,哈博小姐?”我边问边拿出香烟。
“要不要再来一杯酒?”她的半边脸映着火的影子。
“不,谢谢。”
“真希望不曾搬到这里,这屋里从没发生过好事。”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哈博小姐?”她空虚的眼神让我感到寒冷,“你会继续住在这里吗?”
“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斯卡佩塔医生。”
“要卖掉卡勒林园应该不难。”我的注意力又游移到壁炉上的画像。那个小女孩在火光中阴森森地微笑,她知道这里的秘密,但永远不会说。
“要离开铁肺①是件很困难的事。”
①人工呼吸器。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我是说我已经太老了,不能再适应改变,”她解释道,“我已经老得无法追求健康和新的人际关系,回忆才是我的生命。你还年轻,斯卡佩塔医生,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种感觉。你会发现回顾是不能避免的,你的个人经历会把你推回熟悉的空间,感受着曾经发生的事情,让你更贴近生命。你会发现,曾令你心碎的事情不再那么让你不适,那些背叛你的人也不那么可憎了。你会拥抱曾经逃避的痛苦,感到一切都好受多了。我只能这么说,一切都好受多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对你的弟弟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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