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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特一面随便收拾着四处散落的书本与纸张,一面开口了。
“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不太有家务上的天分。”他的德语口音很明显,“我先把这些东西塞到饭桌上好了。”他回来的时候说,“还有什么要我搬走的东西?”他从白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从退色的牛仔裤里掏出火柴。一块怀表由一根皮质细带连在裤腰的皮带环上,他掏出怀表看时间,然后点烟。我注意到几件事:他双手发抖,手指肿大,颧骨和鼻子的皮肤下可以清楚地看见破裂的细小血管。他没有费事把烟灰缸清干净,但已经收起了酒杯和酒瓶,也特意倒过了垃圾。
“这样就可以了,你不需要再搬其他的东西。”韦斯利说,“如果我们移动了什么,会物归原位的。”
“你说过,你们要用的这种化学药剂不会损坏东西,对人体也无害?”
“对,这东西没有危险。它会留下细沙一样的残留物——有点像盐水干掉以后。”我对他说,“我们会尽量清理干净。”
“你们做这些的时候,我真的不想在场。”波特紧张地吸了一口烟,“你们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时间,说大概需要多久?”
“希望不超过两小时。”韦斯利环顾室内,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想什么。
我脱下外套,不知道要放在哪里。范德拆开一盒底片。
“如果你们在我回来前弄完了,请把门锁好。不用担心我这里没有警报系统。”波特穿过厨房从后门出去,他发动车子,那声音听来像柴油公共汽车一样。
“实在太可惜了,真的。”范德说着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两瓶化学药剂,“这原本是栋很好的房子,里面却比我见过的贫民窟好不了多少。你们注意到炉子上那个平底锅里的炒蛋了吗?你们还要从这里拿什么?”他蹲在地上,“等准备好了,我再混合这些东西。”
“得尽量把能移开的东西都移开。你把照片带来了吗,凯?”韦斯利说。
我拿出罗比尼·纳史密斯一案的现场照片。“你们也注意到了,我们的教授朋友还在用她的家具。”
“嗯,那就把它们留着不动。”范德说得好像凶案现场的家具十年后还在原地是平常事一样,“但地毯得移开,我看得出它原本不是这里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韦斯利盯着脚下红蓝相间的编织毯。地毯非常脏,边缘都卷了起来。
“把边缘掀起来,就能看见底下的拼花地板和旁边的一样肮脏、满是刮痕,所以这地毯放在这里没有很久,何况它看起来质量不是很好,我怀疑它是否可以用这么多年。”
我把好几张照片摊在地板上移动,调整,直到角度合适,能看出什么东西需要移开。本来就在这房里的家具,摆放的位置已经不同了。我们开始动手,尽可能地重现罗比尼死亡时的场景。
“好,这棵树放那边。”我像舞台剧导演一样说,“对,把沙发往后再移大概两英尺,尼尔斯。那边再动一点点就好。树大概离沙发扶手四英寸左右,再近一点。这样很好。”
“不对,树枝是在沙发上方。”
“这树现在长大了。”
“我真不敢相信这树还活着。除了细菌和霉菌之外,我很惊讶会有东西能在波特教授附近生存。”
“地毯要移开?”韦斯利脱下夹克。
“对,她那时在前门口放了一小条长地毯,茶几下还有一条小的东方地毯。大部分地板上都没铺东西。”
他跪在地上把地毯卷起来。我走到电视机旁,研究放在上面的录像机和从墙内伸出的有线电视缆线。
“这得移到正对沙发和前门的方向,靠着墙。有谁熟悉录像机和有线电视的接线?”
“没有。”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这就动手。”
我拔下有线电视和录像机的接头,再拔下电视插头,小心地把它推过没铺东西、满是灰尘的地板。我再次比对照片,又推了几英尺,直到它正对着前门。然后我环顾四壁。波特显然有收集艺术品的习惯,他喜欢的那个艺术家我看不清楚署名,但从作品看来像是法国画家。好几幅炭笔素描画着女性躯体,有大量的曲线、粉红斑点和三角形。我们一幅一幅拿下来,靠在餐厅的墙上。这时客厅几乎空了,我也被灰尘弄得全身发痒。
韦斯利用手臂抹去额上的汗,看着我。“好了吗?”
“我想差不多了。当然,并不是每样东西都全了。原来这里有三把桶状靠背椅。”我指了指。
“在卧室里。”范德说,“一间卧室里有两把,另一间有一把。要不要搬出来?”
“也好。”他和韦斯利把椅子搬了进来。
“她原来在那边墙上挂了一幅画,在通往饭厅的门右边也有一幅。”我指出,“一幅是静物,另一幅是英国风景画。波特除了受不了她买的画,对其他的东西似乎都没有意见。”
“我们得把屋里的窗帘都拉上。要是还有光透进来,就剪一片这种纸,”范德指着地上一卷厚重的棕色纸,“用胶带贴在窗子上。”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屋里充满了脚步声,百叶窗拉上的咔啦声,还有剪刀剪纸的声音。偶尔也有人大声咒骂,因为纸剪得太短或者胶带粘成一团了。我留在客厅里,遮住前门和面街的两扇窗子上的玻璃。等我们重新聚在客厅里,关灯之后,屋里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完美极了。”范德重新打开天花板上的灯。他戴上手套,拿出蒸馏水、化学药剂和两个塑料喷瓶放在茶几上。“我们这样办,斯卡佩塔医生,你来喷,我来录像,如果某个区域有反应就继续喷,直到我叫你往前移动。”
“你要我做什么?”韦斯利问。
“别碍事就好。”
“这里面是什么?”他问,看着范德打开装化学药剂的瓶盖。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答道。
“我是个大男人了,告诉我。我不会吓死的。”
“这种试剂混合了蒸馏水、过硼酸钠,还有三胺邻苯二甲醯胺与碳酸钠。”我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双手套。
“你们确定这东西对这么久的血迹也有用?”韦斯利问。
“事实上,分解的旧血迹对感光剂的反应比新鲜血迹强,因为血液氧化的程度愈高,效果就愈好,而血迹愈旧,氧化的程度就愈高。”
“这里的木头都没有经过盐处理吧,你说呢?”范德环顾四周。
“应该没有。”我对韦斯利解释道,“用感光剂的最大问题就是错误的阳性反应。很多东西都会跟它起作用,比如铜和镍,还有盐处理过的木头上的铜盐。”
“它也喜欢铁锈、家用漂白水、碘酒和福尔马林。”范德补充说,“还有香蕉、西瓜、柑橘类水果以及好几种蔬菜里都有的过氧化酶,山葵也是。”
韦斯利笑着看看我。范德打开一个封套,拿出两方沾有稀释的干血迹的滤纸。然后他把这种溶液加进那种溶液里,叫韦斯利把灯关上。迅速喷两下,茶几上就出现了一层泛蓝的荧白光。它消失的速度几乎与出现的速度一样快。
“拿着。”范德对我说。我感觉喷瓶碰到手臂,便接了过来。范德按下录像机的开关,一个小红点亮起,夜视灯发出白光,随着他的视线转动,像一只夜光的眼睛。
“你们在哪里?”范德的声音在我左边响起。
“我在房间正中央,感觉茶几边缘抵着我的腿。”我说着,仿佛我们是在黑暗里玩耍的孩子。
“我离得十万八千里远,一点也不会碍事。”韦斯利的声音从餐厅的方向传来。
范德的白灯缓缓地朝我移来。我伸手碰到他的肩膀。“准备好了吗?”
“我在录。开始吧,一直往前走,直到我叫你停。”
我开始喷洒四周的地板,手指不停按压把手,面前浮着一层水雾,各种几何形状也开始在我脚边成形。一时间,感觉像是在黑暗中飞越过遥远地面上的城市灯火。拼花地板缝隙中的旧血迹发出了蓝白色的荧光。我喷了又喷,一点也不知道我在什么东西的哪个方向,只看见屋里满是足迹。我撞上的榕树盆栽的盆上出现模糊的白色条纹,右边的墙上有好几个涂抹的手印。
“开灯。”范德说。
韦斯利打开客厅的灯,范德把三十五厘米的相机固定在三角架上。拍摄时唯一的光源就是感光剂的荧光,底片需要很长的曝光时间才能捕捉影像。我拿了满满一瓶感光剂,等灯光再度熄灭,就对着墙上的手印喷个不停,让相机把这诡异的影像捕捉到底片上。然后我们继续移动。松散宽大的抹痕出现在壁板和拼花地板上,皮沙发上的缝痕处出现了一条霓虹灯般的影线,不完整地描摹出椅垫的形状。
“你可以把椅垫移开吗?”范德问。
我让椅垫一个个滑到地上,喷洒沙发。椅垫之间现出荧光,靠背上出现了更多刮擦与涂抹的痕迹,天花板上则出现了小小的明亮星座。在那台老电视机上,我们碰到第一个假的阳性反应,旋钮和荧光屏边缘的金属部分亮了起来,有线电视的缆线连接部分也变成稀薄牛奶般的蓝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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