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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对他敬重有加,而他也同样敬重我。
“凯,”他拉开椅子,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你好吗?”他招呼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关上房门,回到办公桌后。不是好兆头。
“我对医学院的现状相当满意,你呢?”
“我也是,”我答道,“问题不少,但比我预期的要好。”
他从托盘里拿起烟斗和一包烟草。“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怎么了,”他说,“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
“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想,”我回答,“我经手的案子和以前一样多。”
“哦,是啊。当然了,我常在新闻里看到你的消息。”
他开始填塞烟草。屋里没有烟雾,他只是在心烦时抽冷烟斗。他知道,我这次前来绝不是为了和他谈论学院的事或抱怨工作有多忙。
“我知道你很忙,”他继续说,“忙得没空见我。”
“我今天才知道你上周曾约我见面,辛克莱。”我说。
他注视着我,一边吮吸着烟斗。他六十多岁,但看起来苍老得多,仿佛多年来为病人们承受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苦痛终于开始侵蚀他的身心。他眼神温和,时常让人忘了他兼具律师的犀利和机敏。
“要是你没收到我约你见面的留言,凯,那么我得说,你的人事管理很可能出了问题。”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一如以往谨慎。
“的确,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听。”
“有人闯入我的电子邮箱,”我平静地回答,“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擅自翻过保存密码的文件夹。”
“安全措施——”
我举手制止他。
“辛克莱,问题不在于安全措施。我是被内部人员所伤。很显然,办公室里某个人——也许不止一个——正蓄意找我麻烦,甚至想让我丢掉工作。你的秘书发电子邮件给我的秘书,告诉她你要见我。我的秘书把邮件转发给我,而我竟然回复说自己太忙了没空见你。”
不难看出,在瓦格纳医生眼中,此事若说不算荒诞,至少称得上怪异。
“还有,”我继续说,自己的声音在耳边织成一张如此奇诡的大网,令我愈发不安,“我的秘书还接到一些电子邮件,指示她把找我的电话转给我的副手。更糟的是,一个聊天室主持人冒用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件事,”他严肃地说,“你是说,这个自称‘亲爱的凯首席法医’的家伙就是盗用你密码的人?”
“绝对是某个盗用我的密码并冒充我的人。”
他抽着烟斗,没做声。
“我怀疑我的解剖技师和这件事有关。”我补充道。
“何以见得?”
“乖戾、充满敌意、不时旷工。心怀不满,似乎正在谋划着什么,而且不止这些。”
一阵沉默。
“等我找到证据,”我说,“这问题自然会解决。”
瓦格纳将烟斗放回烟灰缸,起身走向我,在我身边一把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我认识你不是一两天了,凯,”他的语气亲切但坚决得不容辩驳,“我知道你享有很好的声誉,堪称州政府的财富,而你不久前刚遭到一粧极大的不幸。”
“你是在扮演我的心理治疗师吗,辛克莱?”我并非开玩笑。
“你毕竟不是机器。”
“我从不胡思乱想,刚才所说也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的确有人在暗中作祟,我也不否认最近可能有些恍惚,但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既然你承认最近有些恍惚,凯,又怎能咬定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大多数人若遭遇你那样的悲痛,恐怕得休息很久才能继续工作吧。你是什么时候回去工作的?”
“辛克莱,每个人有自己的处事方法。”
“我来替你回答吧,”他继续说,“十天。容我补充,况且面对的又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工作环境——悲剧,死亡。”
我力图镇静,默不作声,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洞穴,依稀记得将本顿的骨灰撒在了他最爱的希尔顿海德岛的海面。我还依稀记得自己先清空了他公寓里的所有私人物品,接着疯狂地翻找自己住处的抽屉和柜子,将他的所有痕迹都清除得干干净净,反正终究要舍弃的。
若没有安娜·泽纳医生,我很可能熬不过来。她是位比我年长的心理医生,也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不知该如何处置本顿的高级套装、领带、锃亮的皮鞋和古龙水,不想知道他那辆宝马车的下落,尤其不忍知道我们卧室里床褥的最终下落。
安娜明智地保留了他的重要物品,没碰他的书和饰物,让他书房墙上的证书、奖状留在原处,那里没人看得见,因为他不喜欢炫耀。她不许我收起屋里到处摆放的照片,说我必须习惯在这些事物当中生活。
“你必须学会与这些记忆共存,”她一遍遍告诉我,带着浓重的德国口音,“它们目前还活生生地存在,凯,你无法立刻把它们甩掉。别挣扎了。”
“从一到十,你的沮丧在哪一级,凯?”瓦格纳医生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而在此过程中,露西始终都没有现身,这点依然让我伤心且无法释怀。本顿在遗嘱中说把他的公寓留给我,而我把它卖掉了,露西为此十分气愤,尽管她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再也无法进入那些房间。我执意要把那件他最心爱的,在大学时代穿得起毛的旧运动夹克留给她时,她拒绝了,说会把它送给别人。我知道她口是心非。她把它藏在了某个地方。
“承认自己难过并不丢脸。我想你大概很难承认自己也是个普通人吧。”瓦格纳医生的声音清楚地飘飞于耳际。“你有没有想过服用抗抑郁药?”他问,“比如盐酸安非他酮这样温和的?”
我沉思片刻。“首先,辛克莱,”我说,“情境造成的忧郁是正常现象。我不需要什么神奇药物来解除自己的哀痛。也许我太过理性,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表露情感。对我而言,奋斗、发怒和超越远比沉浸在痛苦中要容易得多,可我并没有否定一切。我头脑十分清醒,知道哀伤需要自己的发泄渠道。而在你发现自己信任的人正试图销毁你生命中所剩无几的东西时,要合理地宣泄哀伤也许并不容易。”
“你陈述时从第一人称变成了旁观者,”瓦格纳指出,“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
“别急着剖析我,辛克莱。”
“凯,我想提醒你,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悲剧和暴力有其自己的生命。它们一路横冲直撞,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偷偷地潜藏下来,而伤口也不再那么明显。”
“我每天都在直面悲剧和死亡。”我说。
“你照镜子时又看见什么了呢?”他问。
“辛克莱,遭遇苦难已经非常不幸了,再加上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你、怀疑你是否还能正常工作,真的会有种被人落井下石的感觉。”他迎视我的目光。我又用第二人称——更加安全的角色——说话了,他的眼神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残酷会在软弱的滋养下愈发苗壮。”我说。
我深知邪恶为何物,当它潜伏在我的身边,我嗅得到它的气味,认得出它的形貌。
“有人想趁我遭遇不幸时毁掉我,这是他等待已久的大好时机。”我继续说。
“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偏执吗?”他终于开口。
“不觉得。”
“除了忌妒和心胸狭窄,那人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他问。
“为了权力。想偷我的火。①”
①希猎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由天庭盗火给予人间,受到宙斯严惩。
“有趣的说法,”瓦格纳说,“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用权力行善,”我解释道,“而这个企图中伤我的人却想将我的权力窃为己有以满足私欲。你不会希望权力落在这种人的手中。”
“我同意。”他若有所思地说。
电话响起,他起身接听。“现在不行,”他对着话筒说,“我知道。请他稍等。”
他回到座位上,长吁一口气,摘下眼镜搁在咖啡桌上。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发布新闻稿,声明有人在网络上冒充你,尽可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他说,“哪怕请求法院命令,我们也要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好极了。”我说。
他站了起来,我也随之起身。
“谢谢你,辛克莱。感谢老天还有你帮助我。”
“但愿新任部长也能一样。”他说,似乎认为我理应知道。
“什么新任部长?”我问,焦虑再次袭来,而且更加剧烈。
他的表情由困惑转为愤怒。“我发了好几份标有私人和机密标记的备忘录给你。该死!真是太过分了!”
“我什么都没收到。”我说。
他紧抿双唇,脸颊发红。伪造电子邮件已相当恶劣,拦阻部长的加密备忘录性质则完全不同。这类信件连罗丝都不会打开。
“州长的犯罪调查委员会始终坚持你的办公室应由卫生部转交给公共安全部管理。”他说。
“老天,辛克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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