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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条狗。”
“哈。你不知道会不会是狗。谁都没说过会是条狗。如果谁都没说过,你怎么知道会是狗?你爹会抱怨它吃得太多。”
“水蜡树。”第三个声音比前两个正经许多。它的主人应该是那种—丝不苟的人,在制作塑料模型前,不仅会首先按照说明清点所有部件,分门别类摆好,还会把所有需要上色的部件涂好颜色,等干透以后再开始组装。这声音跟注册会计师之间的差别完全是个时间问题。
“它们不吃水蜡树,温斯利。你什么时候见过狗吃水蜡树?”
“我是说竹节虫吃。它们其实特有意思,真的。它们交配时还会把对方吃了。”
这话引发子一段若有所思的沉默。猎犬继续靠近,最终意识到这些声音是从地上的一个大坑里传来的。
这片树林掩住一个几乎长满灌木和藤蔓的古老白垩采掘场。古老,但显然没被废弃。自行车车辙纵横交错;光滑的斜坡显然经常被用来玩滑板和被称作“死亡之墙”——至少是“膝盖严重擦伤之墙”的单车特技。严重磨损的绳索挂在某些较矮的树木上。随处可见的波纹钢板和旧木板插在枝条间。一块残破生锈的牌子从荨麻丛中探出头来,上面写着“胜利捷报地产”。
在—个角落里,乱七八糟的破轮胎和严重腐蚀的铁丝为它赢得了“失落墓场”的大名,所有超市手推车都会到这儿来寻死。
如果你是个孩子,这里就是天堂。但本地的成年人称其为”大坑”。
猎犬从一片荨麻间窥视过去,看到采掘场中心有四个人影。他们正坐在所有秘密据点都必不可少的道具——一个牛奶箱上。
“它们不吃!”
“它们吃。”
“我跟你打赌它们不吃。”第—个声音说。从音色可以辨别出来,它属于一位年轻女性,而且魅力无穷。
“它们吃,真的。我养过六只。有一次去度假前,我忘了换水蜡树树叶,结果等我回来,就剩下又大又肥的一只。”
“不对,那不是竹节虫,是螳螂,就是那种姿势好像在祈祷的虫子。我在电视里见过,大个的母虫会把对方吃掉,公虫连眼都不眨一下。”
又是一阵充满遐想的沉默。
“它们都祈祷些什么?”主人的声音说。
“不知道。祈祷不用被迫结婚吧,我估计。”
猎犬设法把大眼睛对准采掘场坍塌的木板围墙上的一个小洞,朝下方看去。
“总之,这就好像自行车。”第一个声音很权威地总结道,“我本以为会得到一辆七变速自行车,有剃刀式流线形座子、紫色涂装和一切的一切。结果他们给了我—辆天蓝色的。还带车筐。女孩骑的车。”
“哦。你是女孩。”另一个人说。
“只因为某些人是女孩,就给她们女孩的玩具。这是性别歧视。”
“我会得到一条狗。”主人坚定地说。男孩背冲猎犬,它看不清主人的相貌。
“哦,对,那种大个罗威纳犬,对吗?”女孩讽刺道。
“不,是那种可以跟你—起玩的狗。”主人的声音说,“不是大狗……”
——荨麻丛中的红眼睛突然向下移动——
“……而是绝顶聪明的狗,可以钻进兔子洞,好玩的小耳朵老是翻翻着,而且是条正经八百的混血狗。一条纯种混血狗。”
孩子们没注意到,采掘场边上响过一阵细小的噼啪声。很可能是空气突然涌入真空地带所产生的声音,比方说因为一条特别大的猎犬变成了一只小狗。
而接下来的砰砰响动,没准是因为有个耳朵朝外翻了过来。
“我会叫它……”主人的声音说,“我会叫它……”
“什么?”女孩说,“你要叫它什么?”
猎犬等待着。是时候了。命名。这会赋予它生命的意义,确定它的身份和功用。它的两只眼睛虽说距离地面近了许多,但还是闪现出隐隐红光。口水也滴在荨麻丛中。
“我会叫它狗狗。”主人肯定地说,“这种名字可以省不少事。”
地狱犬愣了一下。在那恶魔狗脑子的最深处,隐隐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头,但它心中只有服从。对主人的满腔敬爱荡平了所有疑虑。再说,它算什么东西,哪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大小?
小狗三两步跑下斜坡,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奇怪的是,它过去总有扑向别人的欲望,但现在却意识到,这么做的同时,它非常想摇摇尾巴。这可和别人对它的期待不太吻合。
“你当时说过,就是他!”亚茨拉菲尔一边呻吟,一边漫不经心地把最后一块奶油蛋糕从领子上拿掉,接着舔干净手指头。
“那时是他。”克鲁利说,“我是说,我认得出来,不是吗?”
“那就是有人动了手脚。”
“没别人了!只有咱们,不是吗?善良和邪恶。一方对另一方。”
他拍了一下方向盘。
“如果你知道下边那帮人都有什么手段,肯定会大吃一惊。”恶魔说。
“我估计跟上面那帮人能做的事相差无几。”亚茨拉菲尔说。
“别逗了。至少你们还有那种不可言说的慈悲。”克鲁利酸溜溜地说。
“是吗?你没去过俄摩拉城①吗?”
【① 《圣经·旧约》中被上帝摧毁的城市。】
“当然去过。”恶魔说,“那里有家特别棒的小馆子,你可以吃到美妙至极的肉豆蔻拌碎柠檬香草,搭配发酵海藻鸡尾酒……”
“我是说被他老人家毁掉之后。”
“哦。”
亚茨拉菲尔说:“肯定是医院里出了什么岔子。”
“不可能!那儿都是咱们的人!”
“谁的人?”亚茨拉菲尔冷冰冰地说。
“我的人。”克鲁利更正道,”好吧,不是我的人。嗯,你明白的,撒旦信徒们。”
他试图表现出轻蔑的口吻。除了都认为人世是个有趣的地方,希望享受得越久越好以外,克鲁利和亚茨拉菲尔很少有意见相同的时候。不过说到撒旦信徒,他俩倒是很有共识。那些人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主动敬拜黑暗王子。克鲁利总觉得他们令人难堪。你没法冲他们发火,但始终会有种怪怪的感觉。就跟越战老兵看到有人身穿战斗服参加邻里安全互助会时的感觉一样。
除此以外,他们还老是热忱得让人郁闷。没完没了的倒十字架啊、五芒星啊、小公鸡啊。让大部分恶魔迷惑不解。根本没必要。想成为撒旦信徒,你只需要一颗虔诚的心。你完全可以当一辈子撒旦信徒,却不用知道五芒星是什么东西,也不用看到除了肯德鸡以外的任何死公鸡。
再说了,有些老派撒旦信徒其实都是大好人。他们咏颂祷词,举行仪式,跟自己的假想敌们其实没什么区别。仪式结束后,他们回到家中,继续谦逊温和的平凡人生。一周余下的日子里,可能连半个邪恶念头都没转过。
当然还有些人……
这些自称撒旦信徒的家伙总让克鲁利局促不安。不光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事,更是因为他们把一切都怪在地狱头上。他们想出的点子,恶魔们花一千年都摸不着边。这些让人浑身发冷的主意,充满黑暗、龌龊的气息,只有功能正常的人类大脑才能孕育出来。然后这些人会大叫着”是撒旦让我这么干的”,以此得到陪审团的同情。问题在于,撒旦几乎不会让任何人做任何事。他没必要费这个劲。有些人就是无法理解这点。在克鲁利看来,地狱并非邪恶的蓄水池,天堂也不是仁慈的喷水泉。它们只是宇宙大棋局的两个玩家。要说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你只能在人类头脑中找到,无论是真正的仁慈,还是让人心脏停摆的邪恶。
“哈!”亚茨拉菲尔说,“撒旦信徒。”
“我不觉得他们会把这事搞砸。”克鲁利说,“我是说,就两个婴儿。一点也不复杂,难道不是……”
他忽然愣住了。拨开记忆的迷雾,一位小个子修女凸现出来。克鲁利当时就觉得哪怕作为撒旦教徒,她也迷糊得有点过分。而且还有个人。克鲁利隐约记得一杆烟斗,一件1938年就该过气的”之”字形图案开襟羊毛衫。一个身上插满“准爸爸”标签的男人。
肯定有第三个婴儿。
他把这想法讲给亚茨拉菲尔。
“线索可不怎么多呀。”天使说。
“咱们知道那孩子肯定还活着。”克鲁利说,“那么……”
“咱们怎么知道?”
“如果他重新在下边出现,你觉得我还能坐在这儿吗?”
“说得好。”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克鲁利说,“可以通过医院档案查询。”本特利车的引擎开始轰鸣,车子猛地—窜,把亚茨拉菲尔按在车座上。
“然后怎么办?”他说。
“然后咱们找到那个孩子。”
“然后怎么办?”车子横着甩过—个拐角,天使紧紧闭住双眼。
“不知道。”
“真让人放心。”
“我想……滚开,你这笨蛋!……你们的人会不会考虑……还有你骑的小摩托!……给我提供庇护所?”
“我正要问你相同的问题……注意行人!”
“他既然在街上走,就应该知道有多大风险!”克鲁利驾驶着不断加速的本特利,从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车和一辆出租车之间挤过去,留下的缝隙勉强能插进一张最薄的信用卡。
“看路!看着路!医院在哪儿?”
“牛津以南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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