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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鲁利突然倒车,给后面的红色雷诺车前端造成严重损伤,然后开上便道。
他打开车灯,按响喇叭。
这足以让行人们注意到一辆车正在靠近。如果他们来不及避开……好吧,反正过几小时也都—样。也许。可能。大概。
“嘿吼。”安东尼·克鲁利高喊着向前驶去。
屋里坐着六个女人四个男人,每人面前都有一部电话和厚厚一沓打印纸,上面印满名字和电话号码。每个号码后面都用铅笔注明了此人有没有接听,这个号码是否仍在使用,以及最关键的问题:接电话的人有没有兴趣让空心墙隔音隔热材料进入他们的生活。
多数人都没有。
十个人夜以继日地坐在这里,皮笑肉不笑地哄骗着、恳求着、许诺着。在两通电话之间,他们会做笔记,喝咖啡,赞叹窗户上奔流而下的雨水。他们就像泰坦尼克号上的乐队成员一样坚守岗位。如果你在这种天气还卖不掉双层玻璃窗,那就永远也卖不掉。
莉萨·莫罗正在说:“……那么如果您能让我说完,先生。是的,我理解,先生,但如果你能让……”考虑到对方已经挂断电话,她继续说,“好吧,去你妈的,鼻涕虫。”
她挂上电话,又拨出清单上的下—个号码。
她没想过要当电话推销员。她真正想当的是魅力四射的国际名流,可惜没考上大学。
如果她当年多用点功,当上魅力四射的国际名流,或者牙医助手(她的第二位职业选择);或者说实在话,除了在这间办公室里当电话推销员以外的任何工作,都能活得更长,可能也更充实。
当然,也许长不了多少。今天是世界末日,还剩几个小时。
说到底,如果想活得更长,她要做的只是别打现在这个号码;二手,不,十手邮购清单标明为伦敦上流人士的A·J·寇鲁利先生(拼写错误是这种清单的优良传统)。
但她已经打了。莉萨等着铃响四声,然后说:“哦,该死,又是个答录机。”她准备放下听筒。
但某种东西从耳机里爬了出来。某种很大,还很愤怒的东西。
它有点像蛆。由成千上万小蛆虫组成的愤怒的巨蛆。它们扭动着,尖叫着。数百万小蛆虫的嘴巴一张一合,同声嘶叫着—个名字:克鲁利。
它停止叫喊,试探着扭摆身躯,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处境。
接着它土崩瓦解。
那东西分裂成无可计数的扭动着的灰色蛆虫。它们溢满地毯,超过桌面,淹没了莉萨·莫罗和她的九位同事。虫子冲进他们嘴中,涌入鼻子,爬进肺部;钻入他们的肌肤、眼球、大脑和内脏,同时迅速复制,倾刻之间变成一堆翻滚着的黏稠灰肉,渐渐充满整个房间。它们开始聚集,凝结成一个微微脉动的巨大肉块,把这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肉堆里张开一张嘴,两片不成形的嘴唇上沾着许多潮湿发粘的东西。哈斯塔说:“这—顿还不错,正需要来点儿这个。”
在一部只有亚茨拉菲尔留言的电话答录机里困了半个小时,让他的坏脾气更加糟糕。
此外还有返回地狱汇报任务的前景——他必须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了半小时,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没把克鲁利带回来。
地狱可不怎么喜欢失败。
但从好的方面来看,他至少知道了亚茨拉菲尔的口信。这个情报也许能让他逃过一劫。
更何况,他心想,如果必须面对黑暗议会的熊熊怒火,也还不至于当个饿死鬼。
房间中充满硫磺浓烟。烟雾散去后,哈斯塔已经消失了。这里只剩下十具骷髅,肉吃得特别干净。还有些塑料融成的水坑,闪亮的金属碎片散落四处,很可能曾是电话的一部分。
当牙医助手会好得多。
但如果从光明的一面来看,这一幕只是证明了邪恶本身蕴含着毁灭的种子。在英国全境,有些人本来可能被迫走出舒适的浴缸,或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念错,但现在,平静祥和、无忧无虑的心情取代了紧张和愤怒。哈斯塔的行为营造出一股低度善良波,它正以指数趋势在人群中扩展。数百万人的灵魂得以避免产生轻度淤伤。所以说,这是好的。
你肯定看不出这是原来那辆车。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前灯全撞碎了,车轮盖早就没了。它就像经历过上百场撞车比赛的老兵。
人行道路况很糟。地下通道路况更糟。最糟的是横穿泰晤士河。至少他提前想到了关好所有窗户。
他最终来到此地。
再往前几百码就是M40公路,那是直奔牛津郡的通衢大道。只有一个问题:M25环形高速路重又挡在克鲁利和平坦大道之间。这条痛苦环带嘶吼闪烁,散发着黑暗光芒。
Odegra。没有东西能活着穿过去。
至少凡间的东西不行。克鲁利不知道它会对恶魔产生什么影响。这条路可能杀不死他,但也不是什么乐事。
一条警方路障横亘在他和立交桥之间。烧焦的残骸——有些仍在燃烧——证实了之前想要通过黑路上方立交桥的众多车辆的最终命运。
警方似乎不太高兴。
克鲁利换到二挡,—脚踩下油门。
他以六十英里的速度冲过路障。这部分还算容易。
人体自燃事件在全世界都有发生。上一分钟某人还高高兴兴地享受生活,下一分钟就只剩下凄凉的画面:一堆灰烬再加上孤零零—只未被烧灼的手或脚。但车辆自燃事件还很少有案可查。
不管现在的数据是多少,都要加一。
皮坐套开始冒烟。克鲁利目不转睛地正视前方,笨手笨脚地在副驾驶座上摸到《艾格妮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书》,把它放到大腿上。克鲁利真希望她预言过这件事。
(事实上,她说过:一條光路嘶聲尖叫,巨蛇的黑馬車在烈火中燃燒,皇后再也無法唱起那輕快的小調。大多数家族成员都赞同盖拉特里·仪祁的说法。他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写了一篇小论文,解释说这则预言讲的是维索兹创建的秘密组织光明会,在1785年被巴伐利亚当局驱逐。)
火焰吞噬了车子。
他必须继续往前开。
高架桥对面还有一条警方路障,以防车辆从这条路进入伦敦。他们正被广播里传来的一则报道逗得哈哈大笑,据说有位摩托骑警在M6公路上拦下一辆被盗的警车,却发现司机是只大章鱼。有些警察什么都信。但伦敦警队不一样。他们是全英国最老辣、最实用主义、最固执己见、最冥顽不化的警察。
想让伦敦警队惊惶失措,可得花不少心思。比方说,一辆散了架的大车,差不多像个火球,或者说燃烧的吼叫的扭曲的来自地狱的金属柠檬;再加上一个戴墨镜的疯子,狞笑着坐在火团中,开着它以八十英里时速穿过疾风暴雨,向他们直冲过来。
这招肯定灵。
采掘场是风暴世界平静的中心。
雷电不仅在他们头顶轰鸣,还几乎撕裂了天空。
“还有些朋友要来。”亚当又说了一遍,“他们马上就到,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佩帕坐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膝盖。
她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女孩最终抬起头来,用黯淡无神的目光盯着亚当。
“你要哪块,亚当?”她说。
风暴突然被响亮的寂静所取代。
“什么?”亚当说。
“你看,你把世界分了,对吧?我们每人都有一块,你要哪块?”
寂静犹如竖琴之声,高亢而尖锐。
“对。”布赖恩说,“你没告诉我们,你要哪块?”
“佩帕说得对。”温斯利戴说,“在我看来,似乎没剩下多少了。所有国家都被我们分了。”
亚当的嘴巴—张—合。
“什么?”他说。
“哪块是你的,亚当?”佩帕说。
亚当盯着她。狗狗不再叫唤,它也用杂种狗的目光全神贯注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主人。
“我……我?”亚当说。
寂静还在继续,它的一个音符就足以吞没整个世界的噪声。
“但我有塔德菲尔德。”亚当说。
他们盯着他。
“还、还有下塔德菲尔德,还有诺顿,还有诺顿森林……”
他们还是盯着他。
亚当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爬过。
“我只想要这些地方。”他说。
他们摇摇头。
“我想要就能要。”亚当说,他的语气中有种目空一切的沉郁感,而这感觉又突然略显动摇,“我可以让它们变得更好。有更好的树可以爬,更好的池塘,更好……”
他渐渐没了声音……
“你不能。”温斯利戴平静地说,“它们不像美国和别的地方。它们是真实的。再说,它们属于咱们所有人。塔德菲尔德是咱们的。”
“再说你不能把它们变得更好了。”布赖恩说。
“就算你这么做,也得让我们知道。”佩帕说。
“哦,如果你们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那没关系。”亚当轻松地说,“因为我可以让你们都按我的意思去……”
他愣住了,他的耳朵恐惧地聆听着嘴巴所说的话。“他们”慢慢向后退去。
狗狗把爪子捂在头上。
亚当的脸色仿佛在上演—个帝国的倾覆。
“不。”他干涩地说,“不,回来!我命令你们!”
他们刚要跑,就定住了。
亚当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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