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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发现她居然有这个胆量。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回忆一下床单上的血迹,勇气便回到了她的身上。再说,这也是她的信用卡,难道婚礼上的誓言不曾对她意味着什么吗?
况且这并非仅仅是钱的问题,并不真的如此。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内心理智的声音从此安静下来。为了自由而采取这种突然的、出乎意料的行为,与其说是出于选择,不如说是出于需要。假如她不这么做,她就该回到房间里去,迅速地换掉床单,然后赶在中午之前再擦一遍楼下的地板。很难相信,她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擦地板。
她不顾理智的呼声,从炉罩里抽出信用卡,塞进皮包,快步向大门走去。
不要这样!理智悲哀地说。哦,罗西,难道你不明白,他不仅会伤害你,这一次他会让你住进医院,甚至会杀了你。
她怎么会不明白。但她没有停住脚步。她低下脑袋,耸着肩膀,好像在迎着风前进。他很可能对她做那些可怕的事,但他首先必须抓到她。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转动门把手。她拉开大门,一步跨了出来。这是四月中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树枝上结满了花蕾。她的身影倒映在门厅里,孱弱的嫩草好像用硬纸板剪出来一样的整齐清新。她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春天的清爽空气,由于夜里下过雨,大地变得更加赏心悦目。仅仅几十分钟前她还在那张有着一滴血迹的床罩上睡觉。
她想,清醒过来的不止我一个人,整个世界都醒了。
当她拉上大门时,一位身穿运动服的男子在人行道上跑过,他向她挥了挥手,她回答他似地同样挥了一下手。她倾听着内心的声音,希望再听到一阵喧闹声。但那里一片宁静。或许她的理智已经对她的偷窃行为不知所措,或许这个静谧的四月的清晨抑制了它的怒火。
“我要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她低声说。
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像一只被长期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当它一旦获得了自由,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伸出手,摸了摸门的把手,那扇门通向了那个多年来一直囚禁着她的牢笼。
“一切都结束了。”她轻轻地说,把皮包往胳膊下面塞了塞,迈出了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4
那通向未来的坚定步伐和人行道已经混为一体。一位慢跑者刚刚从她身边跑过。她向左转弯,然后停下了脚步。诺曼曾经告诉她,当一个人在树林里迷路时,他往往以为自己在随意地选择方向,其实他的任何选择都是倾向于自己顺手的方向。或许这并不重要,但是她宁愿他是错的。离开家以后,她已经偏离韦斯莫兰路,来到了一个她不熟悉的地方。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她是左撇子,却一直往右转,也就是沿着她不顺手的方向走。她向山下走去,路过24商店时,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举起手来遮挡住脸。她觉得自己像个亡命徒,一个恐怖的想法总是像一只老鼠在啮噬奶酪一样不停地啮噬着她的心灵:如果他提前回家,发现她出走怎么办?如果他看见她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夹着皮包,做了头发,在去市中心的路上溜达,又该怎么办?他会觉得奇怪,一大早她不在家里擦地板,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会叫她过来吗?叫她挨近点儿,过来跟他谈谈吗?
这想法真蠢,简直没有任何道理。他有什么理由现在回家呢?他才离开了一个小时。
不过人们经常做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瞧,她自己不是正在这样做。万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呢,这是有可能的。他跟她说过许多次,警察有短暂的第六感觉,当一件超自然的事件即将发生时,他们会有预感。他有一次对她说,把这根针顶在顶针上,一定会有感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我知道人们会嘲笑我。但是如果你跟警察说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嘲笑你。那根小小的针救过多少次我的性命,宝贝儿。
在过去的短短二十多分钟里,他对那根针有感觉吗?那感觉会把他带进汽车,带他回家吗?如果他要回家,他一定会沿着这条路走。她只能怪自己离开人行道后拐错了方向,转到了右边而不是左边。接着她又产生了一个更加惊骇的念头:万一他来到距警察总部两个街区远的自动取款机前,当他想取出一二十块钱吃午餐时,却发现信用卡忘在家里,决定回家取一趟呢?
镇静点儿。这些只是假设,其实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一辆红色的汽车拐上了韦斯莫兰路。太凑巧了,他们——准确地说是他自己——正好有一辆红色汽车,那是辆崭新的桑德拉牌汽车。那辆车和这张信用卡以及信用卡上的钱统统不属于她。巧合接踵而至!向她开过来的这辆车莫非是红色桑德拉?
不!那是一辆红色本田!
不幸的是,那辆车偏偏不是她所希望的红色本田,它恰恰就是一辆红色桑德拉。一辆崭新的红色桑德拉。而且正是他的那一辆。几乎刚刚开始做噩梦时,噩梦便变成了现实。
此刻,她的肾脏不可思议地疼痛起来,膀胱也格外地沉重和充盈,她觉得自己就要尿在裤子里了。她莫非真的想要离开他吗?她一定是精神错乱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理智早已告诉过她。最初的狂热已经过去,现在头脑里惟一能够思考的部分便是这位理智先生。它总是把生存放在第一位。它用冷峻而先知先觉的语调说,你最好尽快考虑一下,如果他问你在这儿干吗,你该怎么回答他。尽量把你的故事编得圆满一些,你知道他的反应有多快,洞察力有多强。
“赏花。”她脱口而出,“我出来散步,看到许多人家院子里的鲜花开放了。顺便欣赏一下。”她停下脚步,两条腿紧紧地夹在一起,企图阻止水坝坍塌。他能相信我的话吗?她不知道。但她只能这样说,她再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我正打算从圣马克路的街角那儿拐弯,然后回家去擦……”
她突然停止了思考。她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发现,那辆车不过是一辆已经不怎么新的本田,而且更准确些说它是橘黄色的。当这辆橘黄色的本田车慢吞吞地开过她身边时,方向盘后面的女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在人行道上边走边想,假如这真的是他的车,无论你编出什么样的故事都没有用,即使它有很高的可信度,他也能够从你的脸上看出漏洞。现在你打算恢复理智,回家去吗?
绝对不能。她的尿急症已经过去,但膀胱仍然充盈而沉重,肾脏仍在疼痛。她惊恐万状,双腿不停地哆嗦,心脏狂跳不已。尽管坡度很小,她却无力走回到斜坡上面去。
你能做到,你知道你能够。在你的婚姻生活中,你对付过比这棘手得多的事,最后都成功了。
是的,也许她能够爬回那斜坡的上面。可是现在她的头脑中又闪现出另一个想法。有时他会给她打电话,通常一个月大约五六次,有时会多一些。他只不过说一些诸如喂,你好,你想让我带回一品脱二合一冰激凌吗?好的,再见这一类话。她从这些电话中听不出任何对她的关心。他只是想看她是否在家。如果她不接,电话铃声就会一直响个不停。他们没有答录装置。她请他安装一台,他给了她一个还算友好的回答,让她别犯傻了。你就是那台答录器。他回答道。
万一他打电话怎么办?
他大概认为,我提前去市场购物了。
可是他不会这么想。我必须早上擦地板,下午去市场。这是多年以来的生活方式,他期望一切都永远不变。这种自作主张来到韦思莫兰路908号的行为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原谅。假如他真的打来电话……
她想,应该在下一个路口拐弯,尽管不能肯定春萌路朝哪个方向走,她还是出发了。现在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她丈夫假如从城里回来,通常走的正好是这条I—295号公路,她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钉在了靶心上。
她向左转弯,走上了春萌路,来到一片静谧的郊区别墅群中。它们之间用低矮的树篱或用来做装饰的一排排俄罗斯橄榄树相互隔断,这是当地的流行时尚。一个戴着角质架眼镜,脸上有雀斑,长得很像伍迪·埃伦的男人正在浇花。他抬起头看了看她,朝她轻轻摆了摆手。今天所有人都显得那么友好,她猜测这是天气的原因。可是她和这样的好天气无缘。她能够想象到,他随时可能从她身后走来,很有耐心地用那些能够激发人的记忆的办法向她提问,每当停下来时,都给她拍一张照片。
朝他摆摆手。你不希望他把你当成不友好的人。不友好的人总会牢牢记住某一些事情,所以最好冲他摆摆手,然后悄悄走你的路。
她摆了摆手,静静地走了。尿急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必须忍住。视线所及之处,除了一片片的建筑群、树篱、孱弱的绿色草坪以及俄罗斯橄榄树,看不到任何其他物体。
她听见身边有车停了下来。这回一定是他。她转过身,睁大眼睛,看见的是一辆锈迹斑斑的切罗莱特正在马路中间爬行,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方向盘的后面坐着一位头戴草帽的老人,脸上挂着果断而吓人的表情。她惟恐被他看出自己的惊慌失措,便低下头继续往前赶路。匆忙中她不慎跌了一跤,肾脏阵阵发疼,膀胱越来越满,她感到最多只能坚持一两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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