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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如此错综复杂,充满矛盾。一切都没有意义又全都有意义。华纳·艾杰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这是他咎由自取,但他何错之有?他不应该遭受谴责。四岁时的一次脑膜炎摧毁了他的命运,就像是在一场追尾撞车事件中的连锁反应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撞击接踵而至,直到他的尸体最终落到桥面上才停止。艾杰此刻躺在停尸间里,本顿则坐在出租车上,但此时此刻,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的清算日总有一天会到来,他们都要去见造物主。
位于政府中心的雅各布·贾维茨联邦中心大厦里有六个楼层是属于FBI的,这座综合楼是玻璃和混凝土结构的现代风格建筑,周围的美国法院和政府办公大楼都是较为传统的圆柱建筑,几个街区之外就是市政厅、警察局广场、曼哈顿检察官办公室和市监狱。就像其他大多数联邦政府中心一样,这里也用黄色的带子和围栏布置了警戒线,混凝土的隔离墙布置巧妙,可以阻止交通工具靠近。整个前广场像迷宫一样,绿色长凳和落满雪的干草垛蜿蜒曲折,公众不可随意进入。要走进大厦,本顿必须在托马斯·潘恩公园下车,小跑穿过已经车水马龙的拉斐特大街。他在杜安大街向右转,杜安大街也不允许车辆进入,为了防止人们没有看到“请勿进入”的标识,这里还设置了一个障碍:一台轮胎粉碎机和一个保安岗亭。
这座四十一层高的玻璃花岗岩建筑还没有开门,他按了门铃,向在玻璃侧门另一边的一位穿着制服的FBI警务人员表明了自己身份。本顿对他说自己是来这里找马蒂·拉尼尔探员的,经过一番检查之后,那位警官放他进去了。本顿递出自己的驾照,把身上的口袋都掏空,穿过X射线扫描,就像那些为了成为美国公民,每个工作日都在沃思街排队接受检查的移民—样。穿过一个花岗岩大厅,来到第二个安检点,它设在靠近电梯的一扇沉重的钢筋玻璃门后。在这里他又通过了相同的安检程序,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驾照被扣了下来,换来了一把钥匙和一张身份证件。
“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手机,全都放到那里面去。”那位警官站在岗亭那里指着一张桌子上的一排小柜子对他说道,那样子像是觉得本顿是第一次来这里。“身份证件要一直挂着,等你来还钥匙时就可以把你自己的证件换回去了。”
“谢谢。这么多程序,我尽力记住吧。”
本顿假装把自己的黑莓手机锁进柜子里,却暗中把手机塞进了袖子里。像是会有什么巨大的威胁出现,他要给这该死的外办处拍些照片或是录一段录像似的。他把柜子的钥匙塞进大衣口袋里,走进电梯,按了二十八楼的按钮。身份证件上标着大大的V字,这表示他是名访客,这对他而言又是一大侮辱。他把证件塞进口袋里,想着马里诺打电话来告知艾杰自杀消息时自己的行为是否得当。
马里诺提到说他正前往罗德曼海峡,稍后将在会上同本顿见面,就等着FBI着手定个会议时间了。当时刚刚坐上出租车的本顿正要前往市中心参加马里诺说的这场会议,他当时决定不透露这一点,他给自己找的托辞是这个消息本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显然,马蒂拉尼尔没有邀请马里诺出席会议。本顿不知道她请了哪些人,但马里诺一定不在邀请名列,否则他现在就已经到了这里,而不是在前往布朗克斯的路上了。本顿心想,这也许是因为马里诺先前在跟拉尼尔谈话时说了些什么惹毛了她。
电梯门打开了,眼前就是行政管理部,玻璃大门上刻着司法部的图章。本顿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他没有走进去坐下来,而是站在走廊里等候。他逛到特殊展览柜面前,这是他去过的所有机构总部都引以为豪的地方——他觉得那些都是狩猎的战利品。他脱掉大衣,一边留心是否有人来,一边无所事事地察看冷战时期的遗留物:用来秘密传递微缩胶卷的中空石头、硬币和香烟盒,还有从前苏联弄来的反坦克武器。
他经过和FBI相关的电影海报区。《G人》、《联邦调查局》、《间谍战》、《霹雳心》、《忠奸人》,电影海报在一整面墙上延伸开去。国内外的公众对这个机构的一切事情那不竭的兴趣一直让他觉得惊讶,只要是跟FBI探员相关,一切都会引起人们的兴趣,除非你自己就是探员。对于探员来说,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唯一特别的是你要受这个机构的控制。不仅是你自己,所有跟你相关的人都要受它控制。在他为FBI工作期间,斯卡佩塔也受到了控制,调查局还任由华纳艾杰硬生生把他们分开,让他们产生分歧,强迫他们坐上不同的火车,前往不同的死亡集中营。本顿对自己说他一点都不怀念过去的生活,一点都不怀念这该死的FBI。该死的艾杰帮了他一个大忙。艾杰死了。本顿心底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撼。
听到踩在瓷砖上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女人向他走来。她约莫三十五岁,浅黑肤色,身段姣好,相当美艳,身穿一件柔软的黄褐色皮夹克、一条宽松长裤,脚踩一双靴子。FBI总喜欢高报酬雇用一些外貌出众、能力非凡的人。这并不是人们的成见,这就是事实。奇怪的是这些人从不与人结交,这些男男女女日复一日,并肩作战,个个身怀绝技,有点醉心权术,人人都十分自恋,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很自制。在做探员期间,本顿的工作有点与众不同,他的工作十分机密,不为外人所知。
“你就是本顿?”她伸出手有力地跟他握了握,“我是马蒂·拉尼尔。保安告诉我你已经上来了,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之前来过这里。”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她不知道答案,她不会这么问,他的底细可能都被她查得一清二楚。他马上给她分定了类型:聪明、狂躁,从不知失败为何物。他把这种人叫作永动型——永不停歇的意思。本顿把自己的黑莓手机拿在手上,公然查看手机上的信息,根本不在乎被她看到。别命令他应该怎么做,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访客。
“我们现在来到的是特工主管会议室。”她说,“我们先喝杯咖啡吧。”
如果她要使用特工主管会议室,那参加会议的就一定不止他们两人。听她口音像是布鲁克林人或是新奥尔良市郊的白人,很难分辨。不管她说何种方言,都可以看得出她想尽力消除口音。
“马里诺侦探不在这里啊。”本顿说着把黑莓手机塞进自己的口袋。
“他并不重要。”她边走边回答。
本顿觉得这句话很刺人。
“我之前已经跟他谈过了,你知道的,鉴于事态的最新进展,他就待在现在他待的地方,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她看了一眼手表,那是一块橡胶表带的黑色鲁美诺斯手表,这块表深受海军海豹突击队员的喜爱,她很可能是潜水组的成员,又一个FBI的传奇女郎。“他应该很快就会抵达那里了。”她指的是罗德曼海峡,“太阳七点十五分左右升起,那个包裹很快就会被安全拆爆了,到时我们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本顿什么话也没说。她把他惹恼了,他心里充满了敌意。
“只能说‘如果’,是否有必要继续尚未可知。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件事和其他事情有何关联。”没人问她问题,但她还是兀自解释。
典型的FBI作风,新来的探员都像是去了贝里兹官僚语言学校学过这样自问自答式谈话似的。只顾告诉对方自己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全然不在乎他们需要什么信息。这些人只会误导或回避问题,但更多时候都会说些没有实质性内容的话。
“现在还很难知道各个事件之间的联系。”她又补充道。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覆盖在一个玻璃穹顶之下。他没法发表意见,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他可能连声音都没有。
“我起初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被列为RTCC用电子邮件发过来的一份数据查询请求的联系人。”她说,“是为了查送包裹到你们所住大楼的那个人身上的文身。在我们简短的电话交谈中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本顿,我发现你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我对此感到抱歉,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要不是这件事万分紧急,我们不会这么一大早把你叫过来。”
他们走过一段长走廊,经过几间讯问室,讯问室里都只摆放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和一根用来铐手铐的钢铁横杆,所有的东西都是米色和蓝色的,本顿把这颜色叫作“联邦蓝色”。他见过一位局长的所有照片背景都是蓝色的。珍妮特·雷诺的衣服都是蓝色的。乔治·布什的领带都是蓝色的。还有撒谎的人气急败坏时发青的脸色也是蓝色的。共和党的蓝色。FBI里就有很多蓝色共和党人。FBI—直都是一个极端保守的机构。难怪露西会被扫地出门,被解雇。本顿是个无党派人士。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在其他人到之前,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拉尼尔在一道米黄色的金属门面前停下来问道。她在一个小型键盘上输入了一个号码,门发出“咔嗒”一声响。
本顿说:“我猜你想让我向马里诺侦探解释为什么他之前被告知要来这里,可后来又为什么变成了我们都在这里参加你组织的会议,而他却对此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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