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可是飞虎——”他盯着飞虎,目光里有些疑惑,“这些年一直着急上火的,这乍一肃静了,我这巡河炮咋不知道往哪里打了呢!”
飞虎说:“掌柜的,我还是站着和你说话吧,坐着我害怕。”说着就想站起来。寿亭哈哈大笑,拉他坐下:“飞虎,你知道我是怎么走的运,发的财?”
飞虎傻笑:“掌柜的本事大,这谁都知道。”
寿亭说:“你说得不对。是因为我先是碰见了好心人,后来碰上了明白人。没有这些人,我就是一堆狗屎!虎呀,我有些老了,回想这一辈子,觉得应当先做人,然后才能做买卖,做不好人,那买卖也做不好,就是做好也长不了。虎呀,我和你叔就和亲兄弟差不多。当初我派他去青岛元亨下蛆,他连眉头都不皱,真是好样的!当初咱要是青岛打不响,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故事了。他比我还小一岁,可是去年就死了,我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寿亭低下了头,飞虎的头也低下了。寿亭叹了一声,淡淡地说:“虎呀,明天,你就别在这里给我倒水了,我给老吴说好了,你去账房学着买卖吧,去学着认字。今年你才十七,认字还来得及,别和我似的,在上海把报纸都拿倒了!”
飞虎站了起来。
家驹提着公文包急匆匆地往寿亭办公室奔,然后跑上了楼,一下子把门撞开,飞虎惊得站起,退到一边。寿亭也愣了一下:“怎么了?”
家驹把包往旁边一放:“六哥,今天早上我听英文广播,说日本人正在打宛平,在卢沟桥与中国守军干起来了!”
寿亭大张着嘴:“天呀——”
家驹急问:“六哥,咱们怎么办?”
寿亭呆呆地说:“北平离天津太近了,天津本来就驻着日本兵,开埠危险呀!家驹,快!给涛飞文东发电报,让他们不要把一个鸡巴工厂放在心里,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不能处理的,扔了不要了,让他们带着家眷来济南,看看再说。”
家驹说:“六哥,不至于吧。这一回,咱们的军队总算放了枪,和日本人打了一阵。加上守天津的又是张自忠,那可是有血性的军人啊!他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占领天津?我觉得……”
寿亭抬手制止他:“家驹,你不知道。林老爷子对我说,蒋介石此人很有心计,他对他的部下极好,甚至都兄弟相称。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了张作霖,那是张学良他爹呀!张学良和日本人有杀父之仇呀!可是老蒋一句话,张学良一枪不放,弃了东三省。这都是老蒋那‘义气’起了效。去年张学良在西安,又是哭谏,又是跪谏,实在没了法,这才把老蒋扣起来。现在张学良在哪里?还不是给送上了军事法庭?咱再说一件事,远宜她男人那也是好样的,他和日本人也有亡家之恨。他是一个专门在山地作战的军官,据林老爷子说,霍长鹤极有才能,不用看,只听那动静,就知道炮弹是从多远处打来的。老蒋怕他帮着张学良,生生地把他调到国防部,待如上宾,还给了个肥差。又是加官,又是给钱,远宜坐月子,还派人送了礼。他没血性?还不是乖乖听话儿?张自忠是一个师长,老蒋要是不让他打,他敢怎么样?咱再说说咱厂里,咱的买卖这么好,我为什么不让再添机器?就是林老爷子支的招。钱咱可以带着走,机器能带走吗?要是没有林老爷子,家驹,咱比现在还着急。你快去办吧!”
家驹并没站起来:“六哥,我觉得济南不要紧,有黄河隔着呢!”
寿亭苦笑一下:“家驹,别人说这话,我不在意,你说这话,我就觉得不对了。咱在青岛待了这么多年,你看见青岛港里有一条中国的军舰吗?有吗?一条也没有!日本人根本不会从北边来,他会顺着胶济一路西进,三天就能打到济南。林老爷早说了,整天是什么蒋桂大战、中原大战,除了和李宗仁打,就是和冯玉祥打,再加上他娘的剿共,咱缴的那些税,全买成了陆地上用的家什,哪里有海军呀!林老爷子,小侄这里谢了!”寿亭抱拳在胸,仰望天棚,“家驹,要不是人家,咱这染厂还不得扩大三倍呀!”
家驹紧张起来:“既然形势这么危险,咱那两万件布就别往这运了!”
寿亭叹口气,苦涩地笑笑:“晚了!昨天祥荣来了电报,咱和三元一共是三万件。因为数量大,专门组了一整趟车,今天早晨就发出来了。你快,快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东初,让他们抓紧到我这里来。天哪!这是他娘的什么国,什么政府呀!老蒋呀,你可害死这些买卖人啦!”
【3】
上海,林祥荣办公室,他站着给铁路局长打电话:“刘局长,帮帮忙!让那辆专列停下,不要再往前开了!”
刘局长说:“我刚问过,车已经过了真如,这时候快到苏州了。”
林祥荣一头大汗,孙先生站在旁边双手直抖。林祥荣说:“刘局长,就是到了苏州也得停下!对方是诈骗犯,你要不让车停下,我们林家就完了!刘局长,停下吧,就算我和我爸爸求你了!祥荣在这里给你跪下了!”说着真的跪倒,“刘局长,你是前辈,咱们也是多年的世交,你就帮帮我们吧!”
刘局长叹了口气:“唉,祥荣,这不是小事呀!让我想想。”
林祥荣跪在地上,双手抱着电话,汗流满面。这时,刘局长说:“好吧,原车运回吗?”
林祥荣跪着说:“原车运回。祥荣及林家全体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给你磕头了!”
刘局长说:“好吧,我这就命令调整运行图。运回后停在哪里?”
祥荣站起来:“把车甩进北货场,随后我就让人去卸。”
刘局长说:“好,最晚也就是明天就能回来。告诉伯清兄,让他放心吧!你净给我添乱子,不收到款子就发车!好,我挂了!”
林祥荣放下电话,孙先生过来把他搀起,慢慢地坐回椅子上。一头大汗直往下淌。孙先生递上湿手巾,林祥荣拿着,呆呆地说:“给我六哥发电报,让他放心吧,专列停下了。”
孙先生说:“陈老板并没来电让停运,咱……”
林祥荣抬着手:“不用说了。国家都这个样子了,生意,已经做到头了。运了去,我六哥多年的心血,就都给了日本人了。我一个人坐一会儿,掐断我的电话线,告诉我爸爸,我马上回家。”
孙先生答应着出去了,祥荣的眼泪从脸上淌下来。
南京东路上,一片恐慌,各商店门前全是抢购的人群,马路上有人扛着面,有人扛着布,人们在乱跑着……
林公馆里,林老爷和老伴拉着手坐在长椅上。老伴把另一只手压在老爷子的手背上安慰着。
林老爷表情平静,一言不发。一个佣人进来说:“老爷,商会来的电话,是谢会长。”
林老爷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告诉他,我已经退出商会了。”
这时,林祥荣进来了,母亲站起,林祥荣坐在了父亲对面:“爸爸,我把那辆专列截下了。这事办得对吗?”
林老爷看着儿子:“好呀!荣儿,你也成熟了!”他十分难看地一笑,“可是国家也不行了。这都是天意呀。”说罢,浅浅地笑着。
林祥荣看着父亲:“爸爸,那些布运回来怎么办?现在正在抢购,张德裕贸易行正在囤货,交易所的布价一路狂升,我们是不是卖掉?”
林老爷笑笑:“荣儿,你让我自豪,也让我感动,你商业的头脑越来越灵。只是,天公不佑我华夏,可惜呀,林家另一代的商业英才没有机会啦!”
佣人送来了茶,祥荣给父亲倒水,表情很凄哀。
林老爷说:“把那三万件布高价卖给张德裕,逼着他用美金交易。他如果不要,就减一点卖给周得海,刚才他来过电话,同意用美金交易。然后,把卖布的钱,按两万件、一万件分开。三元的那一部分,你去电报问问东俊东初怎样处理。寿亭那部分钱,一半继续持有美金,一半用美金买成黄金。”林老爷冷冷地一笑,“‘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这句话今天算是用上了。我就不信泱泱大中华——”他的嗓门儿突然提高,“就这样长久被日本鬼子欺负!祥荣,留下这笔钱,也就给你六哥留下了翻身的本钱。”说罢,剑眉竖起,满脸恨意,腮上的肌肉抽搐着。
林祥荣问:“爸爸,咱们怎么办?是接着干还是渐渐地收口?”
林老爷说:“荣儿,北平卢沟桥虽然离着上海很远,但上海比济南更危险。日本人本来就在上海、苏州、昆山有驻兵权,自今年春天以来,这三个地方都增了兵。日本军舰就泊在吴淞口。蒋介石忙着剿共,买的军火全是山炮机关枪之类,中国哪有海防呀!自甲午海战以后,中国海军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
林祥荣点点头,看着父亲那平静而悲壮的脸。
林老爷淡淡地说:“荣儿,咱林家,是帮办入行,买办起家。咱们是在外国物资与中国市场之间,上下其手。上海人把买办称作‘康摆渡’,咱们就这样摆渡来,摆渡去,投机取巧,从小到大。现在咱们有四个印染厂,六个纺织厂,两个橡胶厂,一个锅炉厂,也算是上海数得着的买卖了。这些年来,我也好,你爷爷也好,虽然是投机钻营,甚至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到了后来甚至操纵市场,但那仅仅是为了赚钱,并没干出辱没祖宗的事情来。”说着林老爷站起来,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玻璃盒子。这盒子里面红绒衬底,上面放着指甲大小的一块瓷片。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