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小说:泥日作者:陆天明字数:3566更新时间 : 2017-07-30 18: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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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躲进里屋,得把它们全换了.泅洋恶作剧,装着马上就要去开门,一刻都不能等,急得她直跳,只能叫:"再等一分钟……我数到十……"她解不开吊袜带和古老的盘香式纽扣,或者把两只秀足同时伸到一条裤腿里去.等朋友们走了,她当然要找他算账.她会拿手头所有的衣服去砸他.他不慌不忙——天啊,他那几近于永恒的不慌不忙和胸有成竹,绝对使她心说诚服——他,稳稳当当地坐到沙发上,根本不躲闪,接住那一件一件好似轰炸机群向他飞来的衣裙,吻着这些带上了古老樟木箱气味的女衣女裤丝袜,一直吻到她心发软…….
  为什么他的不慌不忙,他的胸有成竹正在减退、削弱、异变、稀薄……这一年他总是显得疲倦.他想念那些朋友,却又怕他们常来.他有新的常客,表面上,他仍和他们大笑大嚷,但他们走后,他总显得沉重、忧虑.他变得谨慎.天天都要刮胡子.每当有什么重大活动,他总要设法打听别的县委领导穿什么衣服.假如他们穿中山装,他就绝不穿他很喜欢穿的那种翻领茄克衫.有一次他请两位地区专员公署的同志来家做客.苏丛忙着做菜.穿着拖鞋,依然是那双半透明的半高跟的硬塑料拖鞋.因为是春末夏初,她就光着脚没穿袜子.他提醒她几次,客人快来了,是不是换双鞋,穿双袜子.在客人面前光着脚,总不是那么得体.说得很婉转.苏丛随口答应了,但并没把这当回事,又去厨房忙她的了.他俩过去都不把这些事当回子事.图的就是随意自在.尤其是他,在朋友们面前更不拘小节.她就喜欢他的这种旷达.但没想到,在后来的半小时里,他竟寻找各种机会,提醒了她八次,也许九次,十九次;该换鞋了,套上一双袜子吧,不要给专员公署来的同志留下不好的印象.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庄重的,有分寸的.无论是物理还是化学的世界,或者在政治和伦理、社会和家庭、微观和宏观的领域,度的这个概念太重要了.万事惟有"适度"才能形成,才能稳固.中国第一次得到统一后,秦始皇为什么首先立即要统一"度量衡"?你想想.他叨叨不休地劝说,后来他突然叫了起来:"换鞋!请你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我已经说了九遍了……九遍……九遍!"在那两位同志进屋前,他粗暴地把苏丛推进厨房,扔给她一双朴素的布鞋和一双干净的旧的线袜.事后他很后悔.夜很深了,客人早走了,他给她打来洗脚水.切了几片大姐寄来的猪油白糖桂花年糕,在沸油锅里把它们一片片炸软炸黄炸成外脆内黏,盛到小碟子里,用酒精棉细细擦过白木烙花筷子,给她端去.她没动那筷子.他也一直在她边上站着.迟疑了很久,去搂她.他俩有很长时间没这么亲热过了.他想靠在她温软的胸口上,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去想,只去贴住那温软.完全放松下自己.但他贴不过去.木僵僵地涩住.他不习惯了.他只能叫她"小苏",或者于脆叫她"苏丛".她也不知所措.没法撒娇,更没法把他当成她的"大孩子"那样搂进自己怀里.假如一个女人在属于自己的男人面前,已经撤不起娇,又宠爱不起来,她会渐渐枯萎.变性.他感到了她的僵直、失望、战栗.他淡淡地苦笑了一下,松开了她,十分温和地掩饰道:"你先去睡吧,我再看几份材料……"
  紫色的冈峦在晨雾中儒湿.遍地金黄.或者没有清凉也是清凉.这究竞是为了什么?
  还要说说血的颜色吗?
  跟神甫的兄弟结婚不久,苏丛发觉,他最怕被什么划破了自己的皮.有一回他很紧张地从储蓄所跑回来.离下班时间还早.紧紧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背,让苏丛给他找纱布药棉和红汞.他不让苏丛替他搽抹消毒和包扎.自己躲到小房间去摸索.过很久,才乏力地走出房间,脸色好像动过大手术那般的苍白.事后知道,那天,手背上只不过被捆扎现金口袋的铁丝拉破一道很小的口子.当时,他却很响亮地尖叫了一声,把全储蓄所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尔后就见他立即捂住了伤口,极慌张地说了声:"我回去包扎一下……"没等储蓄主任同意,就跑了.大家都觉得他胆小,或者犯有晕血症,见血就头晕.脸白.一年多以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才发现,他血的颜色是乳白色的.或者说近乎乳白.好像豆渣浆子似的.带着一些小颗粒.泅洋的血,最初当然是红的.黑红黑红.他"淘气"时,她常扑过去,咬他肩头.常常咬破了他黑黝黝坚韧的皮肤,流出畅快的黑红.但这一向,它们粉嘟嘟地往淡里去.他自己好像还没在意.并不像第一位那样掩饰.苏丛给他包扎那些伤口时,他总还在忙于别的事.眼睛注视别处别人.这几个月,她发现,泅洋的血一天比一天逼近乳白,而且也像豆渣浆子似的,带着细小颗粒……她怕让他自己发现.当他回过头来,探看正在包扎的伤口时,她总忙不迭地惊叫,用手去捂住它们.他有时还温和地嘲笑她:"又不是小毛娃,咋呼个啥嘛!"
  她害怕.常常半夜惊醒,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背.她想知道自己血的颜色,但又怕真的发觉什么.她抓住它,捏住它,一直到它发紫发胀发木发麻为止.
  她开始注意别人的血的颜色.不管哪儿出什么事故,只要有可能,她总会拼命赶去.她常到外科门诊.她对人解释,她有医专的毕业证书.她的本行应该是大夫.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安静.晚上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不想睡.总想做一件什么早就想做的事,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她无法自抑,常常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
  能把这些都告诉大姐吗?
  又过了一会儿,苏可发现苏丛愣愣地站在窗前,只是不做声,瞠瞠地瞪着眼,朝车库前那个荒草场子张望;手下意识地执住窗台,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脸色些微地灰白起."又在看啥呢?"苏可疑惑,凑到跟前,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牵着一匹高大的坐骑,正向楼下招待所服务班的一位"大婶"打听着什么.那很旧的马鞍,被磨蹭得锃亮的脚蹬子,烙在马右臀上的拼音大写字母,还有他那一身灰军服打扮,都表明,他来自当天下午她们曾走近过的那个骑兵连.
  她和她几乎在同一刻都认出,他就是肖大来.
  苏可见过他.宋振和在决定接收肖大来前,派人把他找到独立团团部,面试他时,她也去窥视过.
  他在问,招待所里是不是住着一位索伯县来的"苏教员".苏丛刚想开窗去招呼他,却被苏可拦住.
  "我去."
  大姐斩钉截铁.她不愿意曾在自己身上闹过一出的"小丈夫"戏,再在苏丛身上重现.
  "这儿没有什么苏教员."苏可很冷漠地回答肖大来.
  "对不起……下午……你们是两位……我……"肖大来解释.用力勒住马缰绳,不让躁动的坐骑靠近苏可.苏可走到楼梯半中腰就停住了.她也不想靠近那匹一刻不停地在踏着四个蹄子的高头大马.
  "请你回去,这儿没有什么苏教员."苏可语气更加严厉.
  "我是她过去的学生."大来脸红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学生!"苏可故意刻薄他.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大来猛一拉缰绳,便再没做声.但他不走,只是拧过头去,不无尴尬,不无委屈,十分不情愿地看着那边荒草丛中撂着的一个旧客车壳儿.它被扔在那儿,总有好些年了吧.破板条没能封住车窗洞.漆皮掉了不老少.后来,他见苏可执意把守住楼梯,不让他上楼去寻找,只得朝苏丛所在那个窗口张望了一眼,翻身上马,让风沙裹着自己的背影和蹄声,回骑兵连去了.
  第二十一章不是我不愿意
  朱贵铃没让吉普车直接开到肖天放家门前.也不想惊动大多的人.他愿意走着过去.天色还不算太晚.下车以后,还需要斜穿过一片晾晒腌鱼的空场和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老锯木厂.风自然是咸,是腥,混杂着陈旧的松树皮的芳香,从那一堆堆发黑发酵了的木屑里散发出来.矢车菊紧挨着倒坍的篱笆.车前子勾住细毛羊的厚皮.成捆的干草受潮.砍倒的柳树三百年后再度成林,今天刚抽出翠生生鲜嫩的枝条很快发黄.他走得很慢,心却跳得很快.这十来年,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个老联队的人,更没打听过那些力巴团老人的消息.当他第一眼瞟见肖家大院那红瓦房盖和青砖院墙时,他那一直有些不太利落的双腿已经不可思议地哆嗦起来,感到了酸软,感到了沉淀,感到了过电似的抽搐,一时间,竟连半步也挪不动了.他咬住了牙关.
  家.
  别人的.
  他再一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辛酸.也许还有嫉恨.哦,肖天放啊肖天放,你到底还是个肖天放.你看你这肖家大院,何等的气派,它岂止是一个"院儿",它简直是一片可观的营区.除了最近才盖起的那个又窄又长的大院,这儿还有七八个过去盖的小院.这都是在那些年里,肖天放为每个将要成家的弟弟或妹妹盖的.他把弟弟妹妹们"赶"到外边去营生时,就给他们立下过死规矩,男的可以在外边娶,女的一律得回来嫁.不管你是在外边娶的还是回来嫁的,都得把"家"安在他给你盖的小院里6嫉冒研穆T谛ぜ掖笤豪铩W詈螅凑愕酶一毓堇铩V劣?br>你在外头还有几套房几间屋几个户口本几副锅灶几个液化煤气罐,另说.肖家营区.真的是肖家营区啊.别看他只剩一条腿.别听他一张嘴总是那句话:"我犯过错误……"他的心气儿依然比天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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