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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曾经火灾。
为了生活,单亲家庭的妈妈要上班,把小孩锁在房子里。小孩自己煮饭,竟全屋烧着了。小孩也活活烧死了。消防员破门而入时,他的手抓着门把,变成焦炭。
“几时的事?”
“一年多以前了。”阿婆说,“业主把房子装修好后再出租,没一个住客住得长——”
小叶明白了。
他明白那日自防盗眼望进去时,他见到什么。
“唉,我住二楼。小孩晚晚大力跺足,天花板怪响,吵得睡不着。他说唇干舌燥,全身发滚,好辛苦,好口渴一要喝水。”
她沉吟:
“总之两三天水一干便跺足着我添。明明昨天早上才加满的,不知为什么,今早又在闹——原来水泼泻了,只好再加。”
水,是小叶慌乱之际踢翻的。
他心知肚明。
门,一度“倒转”,方便困锁在内的小孩外望。他没有眼花。小叶终于也没有搬走。
他住四楼,小孩矮小,骚扰不到他,只欺负楼下的阿婆。再者,为了便宜的租金,可省则省,他为何要浪费。
比起失业、贫穷、病痛、朝不保夕的恐慌,小鬼算得上什么?自己饥渴时,谁来同情添一碗水一碗饭?人,还得靠自己。
他比它强多了。
或者说,他已没资格选择怕不怕了。
花袜
“各位小朋友,不要眨眼!”
董志希把一根白色的粗绳子向他们展示,然后放进黑色礼帽中,灵活地向上空做些古怪的手势,配合有趣的咒语:
“吗哩吗哩巴巴啊卡啦!”
当他伸手把绳子取出来时,它不但变成红色,还取之不尽,一直连绵拖延在地上,绳子很长很长……
小朋友瞠目结舌。有顽皮的,还欲上前搜索他的暗袋:“我要拆穿你!”
他叫:“喂喂喂,这是障眼法——”
有人在喊:“不要爬在大哥哥身上!真顽皮!”
又召集:“过来唱生日歌切蛋糕了……”
董志希离开生日会时,是下午五时半,这是他的兼职……他喜欢魔术,也爱听小朋友的笑声。
其实他最沉迷一刹那自欺欺人的迷惑感觉。普天之下的魔术师,都惑于时光光影疑幻疑真——在魔术未被拆穿时,悸动而又珍贵,很有满足感。神秘面纱一旦被风吹走,现实是个骗局。
小朋友的笑声在他身后随大门关上,陡地中止了。
董志希的欢容如百叶帘也陡地扯下来。他下班了,已经不必强作欢颜了。正如他自小被取笑,名唤志希就是“自欺”,最适合玩魔术吧。
不过,魔术师也会失恋的——如果爱情是一种魔术的话,这趟他便失手。有些人周末周日忙得不知如何编排玩乐时间。有些人是没地方可去的。
所以三个月来都尽量接Job。
表演娱宾之后,好似特别空虚。他的“笑”不是“快乐”,因此也特别累。
无聊地路过一个屋村,忽然隆然巨响,爆炸发生了。
玻璃碎片凌空洒落。大门也被震开,飞出走廊向街上弹去。石块有大有小,夹着杂物,袭向途人。
“救命呀!救命呀!”
情况非常混乱。
“有人开煤气自杀呀!”
“哎呀!好痛呀!”
“快走啦!危险呀!”他在忙乱中,随手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碎布来掩抹伤口。鲜血滴在眼睛上,一片殷红。他跌跌撞撞,滚过一旁。藏书网
觉得自己好脏,好腥,好想马上洗个澡,把一切洗涤干净。
迷糊中一回到家,衣服通通脱掉,歇斯底里地全部塞进洗衣机中。
这个洗衣机,是前置式的,有个“大眼睛”。当初咏琪挑选这一款,是爱看衣服在机器中“游泳”——如果上置式那种,一切蒙在鼓里,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咏琪是坦率的女孩。
她爱上了别人,会让他明白。她的心可以看得见。不同他,像鸵鸟一样,情愿把真相无限期押后,最好永不揭穿。
“很想骗自己,”她道,“但我对你没感觉了。”
她说得很清楚:“你不想知道,不等于没事发生。”
我不想知!不想知!我只是希望那根绳子可以魔幻地延长下去……
带着血污泥尘和碎片的脏衣服在强有力去污液中拼命翻滚,清洗后,他按下Dying的掣。
衣服又渐渐地干了。
它们一干,便恢复原形——只有最不争气的人,才经不起折腾,不成人形。
董志希好像下定决心,洗心革面,忘掉前尘。所以死守在这个过程,一如祭礼。真舍不得。
慢着——
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堆中,混有一只子!
子?谁的子?
那么怪异,出现在“大眼睛”中,掩映不定。他按停机器。是一只女孩的短袜,小小玫瑰花粉红色,有蕾丝花边。非常娇俏,但天真。-网
这肯定不是咏琪的。正狐疑……
门铃突然响了。
凌晨四时多?
透过防盗眼看不见什么人。刚扭动门把手,门开一道缝——她进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身血污,皮肤因严重受创,都斑斓剥落,露出粉红色嫩肉,和一些黄白的脂肪和骨头。头发、眉毛都焦了,一双眼睛半甩跌地挂在眼眶边,再活动,它会滚下来。好脏,好腥……
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
“还给我!”
“什么!”
“还给我!”她哀伤地说,“我找了一整天了,急死我了。原来在你这儿。”
她伸出瘦小的手,指着子:“是他送我的!”
董志希发现她的手腕手臂,全是刮刀遗痕,还滴着血。
他明白了。他曾随手拾起来捂伤口的袜子洗好了,干了。
“你何必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弄成这样!”
“他说,”女孩凄然一笑,“你喜欢刮哪儿就刮哪儿吧,痛的是你自己。”
董志希把东西还给她。他望望她的脚——左边穿上一只子,右边模糊了。
她的下半身,看不分明。
他道:“你连生命也没有了,还要一只袜子干什么?真傻!”
“那天我生日。”女孩沉醉甜蜜地回忆,“十七岁。他送我这对子好漂亮。我很开心,马上把旧的脱掉换上新的。他脱掉我的衣服。我们上床了,我的第一次。”
“他知道你这样子吗?”
“他在警察跟前呼冤:‘阿Sir关我什么事?我不再爱她,没有罪呀!’——他同Bibi一起来,她是谁?又关我什么事?”
“你扔掉它吧。”
女孩不发一言,穿上了,终成一对。
志希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乐。”
“可乐?”
“——可以快乐便快乐。”她准备上路,“如果他不让我知道,我情愿永远永远不知道。”
“等等,等等!”他急道,“我给你做最后的告别表演。”他把绳子、礼帽拎出来,把魔术表演一遍。逗得她开心点。女孩微笑,给足了面子——她是一个“沧桑的小朋友”,怎相信绳子会得延长?它该那么短,就那么短。
女孩在门缝消失了。临走,她轻道:“对不起。”
董志希扔掉道具,颓然地倒身沙发上。对不起?——她为什么要道歉?
凌晨六时半,两个电视台都播放早晨新闻。部分新闻是昨日的旧闻。
报告员不带任何感情地报道:“昨日下午五时半,安宁新村发生煤气爆炸,一名十八岁女子怀疑因失恋自杀。趁家人外出时引爆煤气,现场一片凌乱,门窗严重损毁。事主身亡,两名住客受伤。警员及消防员接报到现场疏散。一名无辜途人路经该处,被一高空坠下的石块击中头部昏迷,送院急救,延至今晨六时不治——”
他也撒手尘寰了,掩眼法终有一刻被揭穿……
勾魂使者
“阿坚!”
身后有人唤他。阿坚听得是一把甜蜜、娇俏、令人心头酥软的,女孩的声音。
当时他正想过马路。
这是行人极度密集的旺角闹区,人群如一锅生滚及第粥那么浓稠,刚好又转了绿灯。他们全往前急走。
阿坚站定,回头——
似乎是一个短发少女。
还没看得清——
楼上传来堕物声响——
阿坚的双腿没移动过——
一厚硬像电话簿,超过十五磅重,无情得像地狱的石块,自一榷旧楼的僭建檐篷外墙剥落,高速堕下——
人堆中,只有阿坚闻呼站定不动——
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一个失魂落魄的阿伯,刚喝过一碗廿四味,自凉茶铺出来,还是一脸的苦。他原意往左拐弯,谁知遭阻挡窒步,失足一滑。这一滑,把阿坚推倒,才一秒之间,那块时速
阿坚在房中翻出新欢彤彤的卫生巾给小如掩住手腕上冒血的伤口,叫她快去打“999”报警,然后把大门关上了。小如狠狠扔掉情敌的卫生巾,哭喊着直奔二十六楼的天台——事已至此,她的私人物品都放在他房间!我那么爱他,为了他重读高二,他竟然赶我走!
小如蘸着腕上的血在天台墙上写:
“阿坚!我恨死你!”
把二人的合照撕掉。
然后纵身一跳……
阿坚后来在小如恸哭中的父母面前,对记者表示不关他的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们把她自杀的事算在我账上,我也很无辜。”
又道:“不爱一个人,勉强去骗她,岂不是更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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