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个诈骗团伙里工作，专门骗取救济金。他有五个不同的地址，可以用来冒领救济金：爱丁堡、列文斯顿和格拉斯哥每处一个，伦敦则有两个，一个位于牧羊人草场，一个位于哈尼克。用这种方法骗钱，一直令瑞顿心中充满了道德感，他很渴望对人吹嘘这个成就。但是他知道，自己得保持谨慎，到处都有自以为是的伪君子，那些家伙也迫不及待地想把像自己这样的人绑到法庭上。瑞顿觉得那些救济金都是他应得的，而且想要骗到它，还真得有点儿过人之处才行呢。尤其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常年和海洛因作斗争的人来说，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他必须周游全国以便登记报到，必须和诈骗同伙在那些救济金发放处保持联系。如果汤尼、卡洛琳或尼克西打来电话，他就得立刻奔赴伦敦，到社会福利部门装孙子。他在牧羊人草场的那笔收入就曾经受到过有关部门的怀疑，因为他拒绝了一个非常好的就业机会——到诺丁山的汉堡王快餐店端盘子。

“我在区委员会的文化司博物馆处任职，我的工作是收集社会历史的相关资料，主要研究领域是城区市民社会的发展历程。”瑞顿撒着谎，并引述了他曾经伪造的那份个人简历。

如他所愿，黛安的父母看起来很感兴趣，还有一点被“镇”住了。在这个反应的鼓舞之下，瑞顿决定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并力图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谦虚稳重、少年老成的知识分子。

“我在人们扔弃的垃圾中寻找素材，再把它们当做历史文物去展览。这些东西反映了劳动者的日常生活。我还得确保在展览期间，它们不会遭到破坏。”

“做这种工作，可是需要头脑的。”黛安的父亲称赞着瑞顿，眼睛却盯向了自己的女儿。瑞顿却刻意回避着和黛安的目光接触，尽管他知道，这种神态是很可能造成穿帮的。

“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耸肩道。

“但也是合格的人才啊。”

“呃，我有艾伯顿大学的历史学位啊。”这一次，瑞顿说的就几乎是实话了。他确实曾经就读于艾伯顿大学，而且还觉得课程很简单，但却只念了一个学期就被开除了，因为他用奖学金来吸毒嫖妓。当时他想，他可能是学校历史上第一个和校外人士发生性关系的人，否则也不至于开除他啊。但他也想，人不应该仅仅是学习历史嘛，人还应该创造历史呀。

“教育是很必要的，这是我们经常告诉这个小姑娘的。”黛安的父亲说。他又抓住了一个机会来教育女儿。瑞顿不喜欢这家伙的态度，但更讨厌自己还在这里一唱一和。他觉得自己就像黛安的变态叔叔。

这时他又想，黛安的妈妈一定会趁热打铁，请瑞顿劝一劝黛安，让她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黛安明年就要参加历史会考了。”果不其然，那女人笑道，“还有法语、英语、艺术、数学和计算。”她还显得很自豪。

瑞顿心中无数次地颤抖。

“瑞顿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当小孩面对大人的话题时，往往都会被剥夺权利，所以黛安此时故意做出成熟的口气说话，明显和她的父母对着干。瑞顿回想起，以前自己的父母把他当做洋娃娃来讨论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反抗过。只不过黛安的口气酸溜溜的，也太孩子气了，这样一来，可就适得其反了。

瑞顿的头脑有些劳累过度了——这就叫坏菜啦，人们都这么说，你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应该被抓起来，拷起来，他们还会把钥匙扔得远远的。你会被关在索顿监狱里，让人日复一日地抽大嘴巴。你这个诱奸幼女的家伙，奸幼犯，恋童癖。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里正在自言自语，就像“卑鄙”惯用的腔调：“听说你搞了个六岁的小幼齿?”“他们说这就是强奸啊。”“假如这样的事儿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怎么办?”操他妈的。瑞顿不寒而栗。

培根的味道让他反胃。他曾经当了半年的素食者，吃素食并非出于什么政治或道德目的，而是因为他就是不喜欢肉。但他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厌恶，他还得在黛安父母的面前维持好形象呢。他还不想吃香肠，因为他觉得那东西充满了有毒物质。但是再想想自己的吸毒经历吧，他自嘲地想：也不看看你往自己体内注射了什么。他又好奇地想：黛安是不是也喜欢有什么东西注入体内呢？这个双关语让他不禁偷偷乐了起来。

瑞顿有气无力地掩饰着自己的龌龊想法，摇着头，继续把自己的童话说下去——这确实是生编硬造：“天啊，我可真蠢，昨晚喝得那么醉。其实我不经常喝酒的，不过二十二岁的生日毕竟一生只有一次嘛。”

对于瑞顿的最后一句话，黛安的父母有些生疑。他已经二十五岁了，而且看起来就跟奔四十的人似的。但他们还是彬彬有礼地听了下去。“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丟了外套和钥匙，但谢天谢地，碰到了黛安和你们二位。你们收留我过夜，还请我吃了这顿丰盛的早饭，真是太好客了。真是抱歉，我吃不完这根香肠了，可是我确实饱了。早饭我不习惯吃太多的。”

“你太瘦了，得多吃点儿。”黛安的母亲说。

“在外面租房子住，就会这样东一口西一口的，还是在家里好。”黛安的父亲说。这么鲁钝的言辞让大家紧张地沉默下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人人都这么说嘛。”然后，他马上抓住时机转移话题“你打算怎么回公寓呀?”

有些人真能把瑞顿给吓死。在他看来，这些家伙好像一辈子都没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儿。这就难怪黛安会到酒吧找陌生人乱搞啦。这对夫妻洋溢着健康气息。黛安的父亲头发稍微有些稀疏了，母亲的眼角有了几条鱼尾纹；但瑞顿知道，外人一定会把他们和自己看成同龄人的，仅仅因为他们看起来更健康。

“我可以把门撞开，只是一把锁而已。我可真傻。我一直想装个门闩，不过幸亏没装。公寓的褛梯口就有对讲机，我可以让隔壁邻居帮我打开大门。”

“我可以帮你的，我会做木匠活儿。你住哪儿?”黛安的父亲问道。瑞顿有些不耐烦，但对方毕竟相信了自己的扯淡，这也让他欣喜。

“没关系，上大学之前我也当过木匠。谢谢你的好意。”这话倒是真的，不过对于瑞顿而言，说真话反倒让他不适应。真是说谎说习惯了。说真话固然让生活真实，但也让生活脆弱。

“我曾经给高吉的吉尔斯兰当过学徒工。”瑞顿补充道。因为他看到黛安的父亲听到木匠活儿，眉毛挑了一下。

“我认识拉菲•吉尔斯兰。那个老油条。”黛安的父亲嘲笑着说，他的声音也自然多了。他和瑞顿建立起了一种默契。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想在他那儿长干。”

瑞顿聊天的兴头冷了下去，因为他感到黛安正在桌子底下用腿蹭他。他喝了一大口茶。

“好了，我得走了。再次感谢。”

“等一会儿，我正准备和你一块儿进城。”黛安说。瑞顿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一阵风跑出了饭厅。

瑞顿虚情假意地要帮着一块儿收拾餐桌，但黛安的父亲立刻叫他到沙发上坐着，留下她母亲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瑞顿心头一紧，还以为两个男人独处的时候，对方会说“你玩儿的这套伎俩岂能瞒过老夫”云云。好在并非如此。他们聊起了拉菲•吉尔斯兰和他的弟弟柯林，以及在工作中认识的另一些人。听说柯林自杀了，瑞顿不禁由衷地高兴，因为他很讨厌那家伙。

随后他们聊到了足球，黛安的父亲是哈茨队的支持者。瑞顿则是希伯队的球迷，他承认，上个赛季希伯队在和本地对手的对阵中，战绩乏善可陈。黛安的父亲提醒道：希伯队不管跟哪儿的球队比赛，结果都是一团糟。

“尤其是和我们哈茨队的时候，希伯队表现更差，不是吗?”

瑞顿只好微笑以对，他第一次为睡了这男人的女儿而感到高兴。他还承认，事情真是奇妙，以前吸食海洛因的时候，不管是性还是希伯队，对他来说都全无意义，而现在，它们却突然变得重要了起来。他想，也许是希伯队在八十年代的差劲表现把他逼上了吸毒的道路。

黛安已然准备停当。比起昨天晚上，她的妆画得没有那么浓，此时此刻看起来年方十六——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两岁。然后他们来到街上，瑞顿为终于虎口脱险而长出了一口气，但也有点儿尴尬，害怕别人看见他和黛安走在一起。他在这边认识的人不是瘾君子就是毒贩子，如果碰到那些货色，他们一定认为他正在拉皮条——瑞顿想。

他们穿过了南盖尔，来到了海马奇特。一路上，黛安都握着瑞顿的手，对他喋喋不休。她也为从父母的控制中逃脱而庆幸。另外，她还想对瑞顿加深一点认识，说不好，她还能从他那儿搞到可卡因呢。

瑞顿想着昨夜种种，心里却充满疑惑。黛安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事儿，认识过什么人啊，竟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丰富的男女经验，而且在床上充满自信。他觉得自己都不是二十五岁的人了，而是变成了五十五岁的老家伙。他还确定路上有人正看着他们呢。

瑞顿还穿着昨天那套服装，此刻浑身臭汗，看起来很落魄。而黛安则穿着黑色窄腿裤，这种裤子的款式瘦得就像紧身裤。裤子外面，她还套了一条白色迷你裙。这种穿衣风格也让瑞顿纳闷：何必混搭呢，选择一样不就好么。当他去买《苏格兰人报》和《每日记录报》的时候，一个人在旁边看着黛安。瑞顿见此情形，心头火起，狠狠的把那厮给“照”了回去。这也许就是缺乏自信者的自我保护之道吧，他想。

他们跑到达尔瑞大街的唱片商店闲逛，在大堆唱片中东翻西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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