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可一世的法官说。

“我对于他的主体性和真实的概念颇感兴趣，尤其注意到他关于‘选择’的思想。真正的选择是在怀疑和不确定的情况下作出的，并不依赖于经验或者别人的意见。我们可以大概判断，克尔凯郭尔的哲学思想是一种中产阶级的哲学理论，和整个社会的智慧是背道而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克尔凯郭尔的思想也是一种解放的哲学，因为一旦社会智慧遭到削弱，那么社会对人的控制也必将被削弱基础……”我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儿啰唆了，于是结束了发言。这些家伙讨厌聪明的人，你越是与其争辩，被判的罚金就会越高，甚至刑罚也会更重。别逞强了瑞顿，别逞强了。

法官轻蔑地冷笑了一下。我确定，他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一定比我这种平头百姓更懂哲学。想当操蛋法官，就得有操蛋脑瓜。不是每个人都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我几乎可以听见旁听席上的“卑鄙”这样对变态男说着。

“那么你，墨菲先生，你企图像卖掉以前的其他赃物一般，把那些书也卖掉以获取不法收益，并用来满足你的毒瘾，对吗?”

“你算是说到点儿上了……呃……猜对了，知道么。”屎霸的一脸沉思变成了困惑，点头说道。

“你，墨菲先生，是一个惯偷。”屎霸却晃悠着肩膀，仿佛在说：不是我的错。“诉讼笔录上说，你仍然依赖海洛因，你也偷窃成瘾。大家努力工作，生产产品，你却把它们偷走，而别人则是必须努力工作才能挣钱买到它们。我们做了多次努力，想要让你改掉这些劣习，可你却屡教不改，可见我们对你的帮助并不奏效。基于上述原因，我判处你监禁十个月。”

“谢谢……呃，我的意思是……没问题，知道么……”

那厮又转向了我。操他妈的。

“你，瑞顿先生，则是另一种情况。笔录上说你也有毒瘾，不过你已经尽力戒毒了。你宣称偷窃的行为是因为戒毒之后的忧郁症，我也愿意相信这一点。我也可以接受你当时推搡罗德先生是为了自卫，而非故意攻击。因此我判处你缓刑六个月，不过你必须接受恰当的治疗，继续戒毒，社工会监督你的进展情况的。我也相信你携带大麻是为了自己使用，但我仍然不能对你的非法药品视而不见，即使你声称使用大麻是为了对抗戒除海洛因引发的忧郁症。对于你携带违禁药品，我判处你罚款一百英镑。我建议你另找别的办法来解决忧郁症的问题。如果你像你的朋友丹尼尔•墨菲先生一样，放弃改过自新的机会，再次回到法庭上来，我会毫不犹豫地判你监禁。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清楚得像敲钟，乖孙子。我爱你，屎孩子。

“谢谢您，法官大人。我知道自己的行为让家人和朋友失望了，也浪费了您的宝贵时间。然而，找出问题对症下药，才是重获新生的关键所在。我已经定期去诊所接受治疗，也服用美沙酮和提马西潘（替代药物，用来替代海洛因）我不会再自欺欺人了，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一定能克服疾病。再次感谢法官大人。”

法官仔细地盯着我的脸，想知道我有没有说笑。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露出破绽。和“卑鄙”厮混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面无表情了。没有表情总要比死掉强啊。这傻逼相信我说的都是真话，而非扯淡，于是宣告庭审结束。我走向自由，可怜的屎霸却要蹲号子啦。

一个法警示意屎霸过去。

“不好意思，哥们儿。”我说道，自己觉得自己很孙子。

“没关系……我会戒掉海洛因的，索顿监狱的大麻也很不错。也就是一泡尿的工夫……”他说着，被一个长着小丑脸的条子带走了。

在法庭外的大厅里，我妈妈上来拥抱我。她看起来很疲倦，眼圈都黑了。

“宝贝，宝贝，我该对你怎么办?”她问。

“蠢货，那东西会把你害死的。”我的哥哥比利摇着他的脑袋。

我想对比利这厮说点儿什么。没人要求他来这儿，我也不喜欢他这副粗里粗气的模样。然而我还没说话，弗兰克•“卑鄙”跑了过来。

“瑞顿，干得漂亮！这个结果很不错，对吧？屎霸太倒霉了，不过也比我们预料的结局强多了。只要表现良好，他不会被关十个月的，顶多他妈六个月就会出来，甚至还要更早。”

变态男看起来像个广告总裁，环抱着我妈妈，又给了我一个爬行动物一般的微笑。

“这可得好好庆祝，去迪康酒吧怎么样？”弗兰克建议道。如同一群瘾君子，我们跟在他后面。大家无事可做，喝啤酒就被默认为最佳选择了。

“如果你知道，你所做的事让我和你爸有多难过……”妈妈看着我，严肃到了极点。

“这傻逼。”我哥哥比利不屑地说，“到书店偷书。”这厮把我惹毛了。

“我在过去的六年一直都在偷书，我偷了价值四千英镑的书啦，都放在爸妈和我家的公寓里。你以为那些书都是我买的吗？我靠偷书赚了四千英镑，蠢货!”

“哦……马克，你怎么能，原来那些书都是你……”我妈妈看起来心都碎了。

“但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妈妈。”我总是说，只要我被抓个正着，就再也不干了。这种事是会让人上瘾的，而现在到了挂靴退出的时候了。不玩儿了，结束了。我说得很认真，我妈也一定相信了，因为她换了个话题。

“注意你的措辞，你也一样。”她又转向比利，“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学的这些脏话，你们在家里可从来不会听到它们。”

比利扬扬眉毛，狐疑地看了看我。我也以同样的表情反看着他。我们两个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倒是难得的。

大伙儿很快喝得微醺。我妈谈起了她的月经问题，把我和比利弄得相当尴尬。因为四十七岁了还有月经，所以她觉得需要让每个人都知道。

“我简直是血流成河。卫生巾对我完全没用，那就好像用一份《晚报新闻》去堵一只爆裂的水龙头。”她放声大笑，把脑袋向后甩，就像一个雷斯码头工人俱乐部里常见的、喝多了嘉士伯的放荡女人。我想，她早上一定已经喝过酒了，没准还混合了点儿抗抑郁药物。

“好了，妈。”我说。

“别跟我说，你妈让你难堪了。”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瘦脸庞说，“我只是很高兴他们没把我的宝贝儿抓走。你们不喜欢我这么叫你们，但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小宝贝，两个都是。还记得你们坐在儿童车里，我唱着你们最喜欢的歌的时候吗?”

我咬紧牙关，感到自己喉咙发干，面无血色。真他妈操蛋。

“妈妈的小宝贝爱酥油，酥油，妈妈的宝贝爱吃酥油面包……”她跑着调儿唱了起来。变态男竟然也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合唱。我真希望被关起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屎霸那个幸运的王八蛋。

“妈妈的小宝贝，再来一杯?”“卑鄙”问我。

“好啊，你们真该唱歌，你们真该唱这些血淋淋的歌儿！你们这些混蛋!”这个时候，屎霸的妈妈却走进了酒吧，对着我们喊道。

“我对丹尼的事儿真的很抱歉，墨菲太太……”我说。

“抱歉？我还得跟你说抱歉呢！要不是和你、你们这一群垃圾混在一起，我的丹尼现在也不会在监狱里了！”

“好了，柯琳，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这么说也不公平啊。”我妈妈站起来说。

“我告诉你什么是公平，都是他害的!”屎霸的妈妈恶毒地指着我，“就是他让我们丹尼染上了毒瘾，自己倒还在法庭上说得天花乱坠。还有这个家伙，还有那个，都不是好东西。”激愤之下，她把变态男和“卑鄙”也捎带上了，这倒让我舒了口气。

变态男没有反驳，但却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一种“本人毕生从未受此奇耻大辱”的表情，悲伤而高傲地昂着头。

“不要血口喷人!”“卑鄙”则粗声粗气地回敬，他从来不怕老家伙，甚至就连面对儿子刚被抓进监狱的雷斯老娘们儿，他也无所畏惧，“我从来不碰毒品，我也告诉瑞顿和屎霸……马克和丹尼，毒品是祸根！变态……西蒙也在几个月前就戒毒了。”他站起来，看起来义愤填膺。他不停击打着自己的胸膛，仿佛在自我克制着，否则真会冲上去照着墨菲太太的脸上来一拳：“是他妈的我叫他们戒毒的!”

墨菲太太转身跑出了酒吧，她那种彻底被击败的表情触动了我。不仅是因为孩子被抓进监狱，而是因为孩子在她心中的形象也毁于一旦了。我同情这女人，因此也很讨厌弗兰克这么说她。

“唉，她是洗衣店的收银员，”我妈悲哀地摇头道，“我很同情她，她的儿子被抓起来了呀。”她又看着我，摇着头，“不管怎么样，你也要跟人家来往的呀——弗兰克，你的小宝贝呢?”她又转向“卑鄙”了。

我心里直发抖：我妈这种人为什么会很轻易地对“卑鄙”之流产生好感呢？

“好极了，瑞顿太太，越长越大啦。”

“叫我凯西，老叫我瑞顿太太，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太了！”

“你本来就是啊。”我说。但她根本不理我，大家也没有笑，就连比利也没笑。事实上，“卑鄙”和变态男已经用那种叔叔辈的不满眼神看着我了，好像他们很想惩罚惩罚我这个没教养的晚辈。我竟然沦落到了“卑鄙”的孩子那种地位上啦。

“是个男孩吧，弗兰克?”我妈问着那个刚成为父亲的人。

“是啊，太对了。我对琼说，如果要是个女孩，那她就最好钻回去算了。”

此时，琼的面孔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稀饭一样灰暗的皮肤，头发油腻腻的，痩小的身体上挂着赘肉。她冰冷的脸上死气沉沉，既不会笑，也不会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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