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我爸正在对我妈说着什么，但眼睛却还是无法从那个丑陋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脸上挪开。而我爸说话的声音，却好像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了。

“……苏格兰的人口数占英国的百分之八，但感染艾滋病毒的人数却占英国的百分之十六……福特小姐的积分是多少？……爱丁堡的人口数也占苏格兰的百分之八，但感染艾滋病毒的人数却占了全苏格兰的百分之六十。这也是全英国最高的感染比率了……达芬和约翰得到十一分，但露西和克里斯已经拿到十五分了……他们在慕尔赫斯进行肝炎验血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现状……哦……哦……失败的这一队很有体育精神，掌声鼓励……这些垃圾把毒品卖给孩子们，如果我知道他们是谁，一定会带人把他们揪出来的。警察显然都在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在街头贩毒……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啊……就算他染上了艾滋病毒，也不意味着他会死的，这就是我要说的，凯西，不一定会死的……欢迎来自斯塔佛夏尔的里克的汤姆和西尔维娅……他说他从不和人共用针头，但他过去经常说谎话亲爱的西尔维舰，听说你第一次见到汤姆的时候，他正在你车子的发动机盖下面找什么东西……我现在只是说‘如果’，凯西……汤姆当时正在帮你修车，是这样吗希望他能有点理智我们的第一个游戏叫‘射杀’……并不意味着一定会死啊……介绍一下我们的老朋友，来自皇家射箭协会的独一无二的兰•洪姆斯……我能说的只是这些了，凯西……”（因为意识混乱，瑞顿无法分辨电视的声音和自己父亲的声音了）

我开始感到天旋地转，整个房间都转起来了。我从椅子上摔下来，把刚吃下去的番茄汤都吐在了火炉旁的地毯上。我不记得自己被抬上床的经过了。这就是我的初恋，噢噢……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扭曲，被压碎。那感觉就像我当街倒地，然后有一张床缓缓压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又有一群邪恶的工人把沉重的建筑材料压到了床上，与此同时，我的身下还有很多削尖的木棒，给我来了个万箭穿心。我曾和这个人现在是他妈什么时候了？我想大概是他妈的七点二十八了吧。我无法把她忘怀……

海瑟……

我的心都碎了，噢噢，当我看见她我掀开又重又厚的被子，看着墙上的派蒂·斯坦顿。派蒂，我该怎么办?现在得多少分了？伊吉……你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啊！救救我吧，哥们儿，救救我。

你在说什么呢？你他妈的一点也帮不上忙……一点也他妈帮不上忙……

血流到了枕头上。我咬了自己的舌头。看起来咬得挺使劲。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想要离开我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他妈被浸泡在纯粹的毒药之中，忍受着煎熬——

癌症

死亡

病 病 病

死 死 死

艾滋病 艾滋病 操你妈的 你们丫的这帮混蛋

咎由自取的得癌症的人——没有选择

对于他们 咎由自取

自己的错 自己宣判自己死刑

丢弃生命 何必呢

自己宣判自己死刑 毁灭

重回健康

法西斯

好老婆

好孩子

好房子

好工作

好

见到你真好，见到你……

好 好 好

大脑失控

痴呆了

疱疹 疮疤 肺炎

以后的全部生命 遇到一个好姑娘 然后

安定下来

她仍然是我的初恋

咎由自取

睡吧

太恐怖了。我是睡着还是醒了？谁他妈知道，谁他妈在乎？反正不是我。疼痛仍然没有消除。我知道一件事。如果我动一动，就会把我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多么好的一条舌头。就好像小时候总是迫不及待想吃的，妈妈做的舌头沙拉。舌头沙拉。毒死你的孩子好了。

你要吃舌头啦。很好吃啊，尝一点舌头吧，孩子。

你要吃舌头啦。

如果我静止不动，那么我的舌头就要滑下食道啦。我能感觉到它的移动。我坐了起来，感到一阵昏天黑地的疼痛和恐惧，但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心脏在撞击着胸口，汗水从嶙峋的骨架中间渗出。

我正在睡睡睡睡觉吗？

我操。这房子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东西。它从床上的天花板中冒出来了。

是个婴儿。小唐恩，她正在天花板上爬动。来打个招呼呀。但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你他妈的让我死死死死……”她说。

这不是唐恩，不是小婴儿。不，我是说，这他妈真是太疯狂啦。

天花板上的小孩长着一嘴吸血鬼的、血淋淋的锐利的牙齿。她身上还覆盖着一层黄绿色的粘液。她的眼睛，就像我遇到的所有疯子的眼睛一样。

“你他妈宰了我，你他妈宰了我，你这个臭屁精操蛋脑瓜子，看看那块操蛋的墙，你丫这个狗屎瘾君子，我要把你他妈的撕开，把你那操蛋的灰色破烂肉体吃掉。我死的时候还从来没有梳妆打扮，从来没有穿过拉风的衣服，我什么都没做过，因为你这个狗屎瘾君子从来不关注我，让我死了算了，我他妈憋死算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因为我也有灵魂，而且我还知道什么是痛苦。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瘾君子，你还有你的海洛因把属于我的东西都夺走了，我要把你撕开，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她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跳到我的身上。我的手指把她那柔软的粘土般的肉体撕烂，但她那丑陋刺耳的声音仍然在尖叫、在嘲弄我。我翻来覆去，感到床也上下晃动。地板裂开，我掉了下去……

我正在睡睡睡睡觉吗？

我的初恋一去从此不回来。

然后，我又回到床上，仍然抱着那婴儿，温柔地摇着她。小唐恩，真他妈可怜。

其实我抱的是个枕头。枕头上沾着血。那也许是我舌头上的血，也许是小唐恩真来过这里。

平平淡淡总是真。

越睡越痛苦，越痛苦越睡。

当我重新组织起自己的意识，我意识到已经流过了一段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并不知道。表上显示的是两点二十一分。

变态男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带着春风化雨式的关心，却又夹杂着轻蔑。他喝着茶，吃着巧克力威化饼。我发现我爸我妈也在房里。

现在他妈的得分是多少？

现在他妈得分是——

“西蒙来了。”我妈说。眼前的景象声色俱全，看来这不是幻觉——就像刚才的小唐恩一样，吓死我了。

我对变态男微笑了一下：“好啊，西蒙。”

这混蛋还真是魅力十足。他开朗可亲，和支持格拉斯哥球队的我爸谈起了足球；而对于我妈来说，他就像家庭医生一样的好朋友。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瑞顿太太。我倒不是说我没做过错事，我当然也有过不对的时候。但到了关键时刻，人总要学会说不。”

学会说不。多简单。选择生活。保养皮肤吧，海洛因男孩。

我父母都不敢相信，“小西蒙”居然也沾过毒品，而且不只是年轻人好奇的尝试而已。在他们的眼中，小西蒙简直就是成功的榜样：小西蒙有很多女朋友，小西蒙穿的衣服很漂亮，小西蒙的皮肤晒得不错，小西蒙在城里有一套公寓。就连小西蒙跑到伦敦去玩儿，也被看成丰富多彩的、充满时尚气息的冒险。西蒙就是雷斯香蕉形平民住宅区里钻出来的可爱骑士。而我的伦敦之旅呢，就被看成下流无耻的流氓之旅了。小西蒙从没犯过错误。他们把这厮看做电视时代的小威利（一个苏格兰的漫画角色）。

小唐恩曾经入侵过变态男的梦吗？自然不会。

虽然我父母没有挑明过，但他们都猜测我之所以会吸毒，是因为和“墨菲小子”混在一起的原因。这是因为屎霸是个又懒又不修边幅的混子，脑袋里面空空如也——不管有没有吸毒，他看起来总像刚high过一样。屎霸很没用，就算酩酊大醉，也气不走一个他想踹掉的婆子。至于“卑鄙”，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却被我爸妈当成硬汉的典范。固然，每当“卑鄙”狂性大发，就会有个可怜虫被他用啤酒瓶砸花脸庞，但是“卑鄙”工作认真，娱乐也认真啊，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此后的一个小时里，屋里的每个人都把我当成一个头脑简单的蠢货来对待，我爸妈在确定变态男没再吸毒，不会出于操蛋的同情心偷偷塞给我毒品之后，终于离开了我的房间。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变态男四处打量，看着我的海报说。

“等一会儿，让我把足球棋和黄书拿出来。”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边看色情书刊边自慰。变态男以前就是这种家伙，但他现在却不愿提起这段性启蒙时期的青春往事啦。他马上更换了话题。

“这盏台灯不错啊。”他说。这孙子到底想干吗？

“太他妈对了，我的灯真他妈好。我他妈的难受得快死啦。西蒙，你给我弄点儿海洛因来。”

“不可能。我已经戒毒了，马克。如果我重新再和屎霸、强尼•斯万那些家伙搅在一起，我马上又会开始吸毒的。我可不能重走那条老路的，不可能。”他摇着头噘着嘴说。

“谢谢你，哥们儿。你可真他妈的关心我。”

“别他妈的怨天尤人了。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过，你这种情况我以前也经历过好几次啊。你已经戒毒好几天了，最难熬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了。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如果又开始吸毒的话，那一切努力可就白搭了。你可以继续服用镇静剂，我周末给你弄些大麻来吧!”

“大麻？大麻！你他妈的还真会装孙子。你觉得掏出一包冻豆子就能解决第三世界的饥荒吗?”

“听我说，等你现在的痛苦劲儿过去，真正的战役才刚打响呢。后面还有一连串的沮丧和无聊，我告诉你，你会情绪低落得想要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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