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的家人。他们很快就要过来找我了。”

尽管如此，我仍然不太相信他说的话。或许，我已经习惯了谎话，就连真话都会歪曲成假的了。不过，管它的呢。

“你一定很想念他们。”

“是啊，是啊。”他说，“躺在床上吧，我的朋友，你可以睡在这里。我喜欢你，你能待在这里。”

我用力盯了这家伙一眼。他应该没有什么威胁性，所以我想，管他妈那么多呢，我已经快累死了。于是我爬上了床。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丹尼斯•尼尔森（一个连坏杀人犯）。不禁又有些害怕。那些被害的人也觉得尼尔森没有威胁性，没想到却被他给掐死、把脑袋给砍下来、放到锅里煮了。尼尔森曾在格林克伍德的求职中心工作，我认识一个叫葛林诺的人也在那里。葛林诺告诉我，有一年圣诞节，尼尔森还带着自己做的咖喱，来给中心的职员们吃。这可能是扯淡，但又有谁知道呢。不管怎么样，我一闭上眼，人就立刻塌了下来。我已经累得动弹不得了。当我感觉到他也上了床，躺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稍微有些紧张，但随即又放松了，因为他并没有对我动手动脚，我们也都和衣而眠。我渐渐陷入了一种难受而迷离的睡眠里。

当我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嘴巴干巴巴的，脸上有种古怪的感觉。我摸摸脸庞，手上竟然粘着蛋清般粘糊糊的液体。我转过身去，看见那老家伙正躺在我身边，但这时已经是全身赤裸。

“你这个脏货！居然趁着我睡觉对着我手淫……你这个恶心的老王八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脏手绢，被人用过后丢到一边了。我勃然大怒，照着这贱人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嘴巴，然后把他推下床去。他看起来就像个小矮人，肚皮和脸都是胖胖的。我抬脚踢了他好几下，把他踢得在桌子旁边蜷成一团。然后我发现他正在抽泣，便停了下来。

“操蛋，你这个脏货，操……”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的哭声很烦人，我从铜窗的栏杆球头上抓起一件睡衣，扔到他那丑陋的裸体上。

“玛丽亚……安东尼……”他吮泣着说。我发现自己竟然把这老杂种搂在了怀里，并且安慰起他来。

“没事儿了，哥们儿，没事儿了。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不过……知道不，我从来没被人做这种勾当。”

这确实是事实。

“你是 好人……我该怎么办？玛丽亚，我的玛丽亚……”他哀鸣了起来。他大张的嘴几乎充满了整张脸，仿佛一个拂晓时分的大黑洞。他的身上混合着串了味的酒、汗水以及精液的气息。

“好了，得了，我们去喝杯咖啡吧。我请你吃早饭，我请客。雷德利路上有家不错的地方，就在市场旁边，知道不？现在应该已经开门了。”

我的这个建议，其实也是出于自私的目的。那家早餐店距离梅尔在达尔斯顿的家不远，而且我也想赶紧从这个让人沮丧的地下室离开。

他穿好衣服，我们走了出去，沿着斯托克大街和金斯兰大街步行，朝着市场前进。那家小餐馆里热闹得让人吃惊，但我们还是找了个位子。我点了番茄奶酪蛋卷，而老家伙则要了一盘可怕的黑色煮肉。这种东西，估计只有住在斯坦福桥的犹太佬才愿意吃。

老家伙又开始聊起了意大利他和那个叫玛丽亚的女人结婚很多年，后来家里人却发现，他和自己的小舅子安东尼勾搭在了一起。我这么说其实不对，乔和安东尼本来就是一对情侣。我觉得，他很爱安东尼，但也很爱玛丽亚。我是个毒品的受害者，他们则是爱情的受害者。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结果，那个家族的另两个兄弟出来乱管闲事了。他们都是很爷们儿很虔诚的天主教徒，听说还是那不勒斯黑社会（这里的黑社会是”Camorra”，而非经常说的”黑手党”（Mafia)，是一个那不勒斯地区的犯罪）的成员呢。这两个家伙无法承认自己的家里出了同性恋，便在自己家的餐馆外面抓住了乔，在他身上猛端一气，几乎要把他踹死了。安东尼当然也逃脱不了同样的惩罚。

再后来，安东尼就自杀了。在意大利文化中，他受到了奇耻大辱——乔告诉我。而我想，不管在哪种文化里面，这他妈当然都是奇耻大辱。乔又告诉我，安东尼是卧轨而死的。这么一说，受到侮辱在他们的文化里似乎还真是挺严重的一件事了。乔后来就来了英国，在意大利餐馆打工，住破烂地下室，酗酒，利用那些老女人小男人，或反被对方利用。他的人生听起来还真是挺悲展的。

而后，我们走到了梅尔住的那条街，我听到了嘈杂的雷鬼乐，看到了他的公寓亮着灯。我的精神立刻就高涨了起来。这里正在举行派对，我得赶在散场之前加入进去。

看到老朋友的面孔，实在太好了。他们全在这里，达佛、苏西、尼克森(已经吸毒吸得昏了头），还有夏琳。肉体在地板上横陈，两个女孩正在跳贴面舞，而夏琳正在和一个男的对舞。保罗和尼克森都在抽烟，他们抽的是鸦片，而非大麻。我所认识的大多数英格兰瘾君子，都喜欢拿海洛因当烟抽，而非直接注射。苏格兰和爱丁堡则流行用针头。不过我还是跟着他们吸了一口。

“再次见到你真是他妈太好了，我的老朋友！”尼克森兴奋地拍着我的背说。他随后又看见了乔，便小声问：“这老家伙是谁啊？”因为听了他的悲惨人生之后，就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街上了，所以我把这个老混蛋也带过来啦。

“是啊，哥们儿，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这是乔，我的好朋友，住在斯托克。”我拍着乔的背。那老可怜虫的表情就像一只笼子里的兔子，正乞求别人喂他莴笋叶子呢。

我把乔丢给了保罗和尼克森，让他们探讨全世界男人的共同语言：足球。他们聊起了那不勒斯、利物浦和西汉姆联队。有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侃球，但有时又想，什么他妈狗屁足球，根本就是毫无意义、让人沮丧的破玩意儿。

在厨房里，两个家伙为了人头税的事情互相争论，一个家伙对这个话题很有发言权，另一个则是狗屁不懂的工党或保守党屁货。

“有两件事你说的完全就是狗屁，第一，你觉得工党在本世纪还有机会获胜吗？第二，就算他们获胜，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呢?”我突然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告诉那怂货。他张着嘴无言以对，而另一个人则在笑着。

“这就是我想向他指出的。”那人用一嘴伯明翰口音说。

我把那怂货留在原地，继续目瞪口呆，自己则走开，来到卧室。在那儿，一个男的正在给一个姑娘爱抚，三尺之外，就有几个人正在吸毒。我看着那几个瘾君子，操他妈的，他们正在注射海洛因。我以前说到的所谓伦敦人不爱注射之类的言论，纯属扯淡。

“看什么看？你还想拍照留念吗?”一个穿着哥特风格衣服的怪物一边弄着药，一边问我。

“你想满地找牙吗，孙子?”我用这个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他调转头去，继续弄药。我对着这家伙的头顶盯了一会儿。他把毒品注射进去之后，我也轻松了下来。每次来到伦敦，我都是这种态度。这种态度会持续几天。我想，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但要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而且听起来也很可悲。离开这房间的时候，我听到那姑娘仍在床上喘息，而那男人则说：“你他妈的真美味呀!”

我晃晃悠悠地走出大门，而那柔软而缓慢的声音仍在我耳边盘旋：“你他妈的真美味呀!”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在这里泡妞儿，不能东挑西拣。尤其是这个时候，像样的妞儿不是被泡走了就是已经拎包回家。夏琳就被泡走了，在二十一岁生日那天被变态男上过的那姑娘也被泡走了。就连眼睛像马蒂•费尔德曼（Marty Feldman,英国喜剧演员，长着一双凸眼），头发像阴毛的一个女孩，都被人泡走了。

这就是我的操蛋生活。来得太早，喝得太多，吸毒吸得晕头转向，把事情都搞砸了。或者说，我其实是他妈的来得太晚了。

乔这个老家伙还在火炉边喝着啤酒，看起来骇人而迷惘。我暗自思量，或许今晚，我到头来能搞上的，只剩下这家伙啦。

这个念头让我沮丧无比。不过在假日，大家都是这么不要脸嘛。





坏血（本节以德威的视角）


我第一次碰到艾伦•凡特斯，是在“HIV与乐观生活”的自助团体里，尽管他参加这组织的时间并不长。凡特斯没有照顾好自己，他很快就得上了我们很容易得上的多种感染之——伺机性感染。我总是觉得 “伺机性感染”这个词很好笑。在我们的文化里，“投机”似乎是个正面词汇，让人想起那些在市场中“伺机而动”的商人，以及在点球区附近寻找射门机会的足球队员。伺机性感染，真是一个狡猾的问题。

这个团体成员的病情大致相同，我们都有阳性反应，但却还没有显示出发病症状。在聚会中，我们总是疑神疑鬼，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别人，想知道对方的淋巴有没有肿大起来。在交谈中，发现别人的眼睛总在看着你的侧脸，这真让人心慌。

这种习惯让我越发觉得生活不真实。我实在无法确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一次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让我难以置信了。我觉得自己很健康,看起来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啊。虽然已经检査了三次，但我还是觉得有人把我的检查结果弄错了。当唐娜把我甩掉后，这种自欺欺人的态度其实早就应该被抛弃了，但它却仍然暗中藏在我意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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