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点儿，艾伦，放松点儿。再放松一点儿，别着急。记得医生和护士怎么对你说的吗？你需要休息。”我把第一张照片翻过去，向他展示了第二张:“刚才那是凯文为我们照的，这小子照得还不错，呃？就是他，小家伙。”在第二张照片中，凯文穿着苏格兰条纹足球服，坐在我的肩膀上。

“你他妈做了什么……”他已经发不出人声了，只是制造声响。那声音好像是从他破败不堪的身体的某个角落中传出来的，而非从嘴巴里说出来。这种怪异的感觉让我很难受，但我仍然尽力保持着冷峻的口吻。

“我对他所做的基本就是这些。”我翻到了第三张照片。照片上，凯文被绑在厨房的凳子上。他的头沉重地垂向一边，双目紧闭。如果艾伦仔细观察，他会发现自己儿子的眼皮和嘴唇上都有蓝色的痕迹，皮肤则过于雪白，就像个化了妆的小丑。但我可以肯定，他最关注的，还是儿子脸上、胸口和膝盖上的瘀痕，及伤口中渗出的血。凯文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你甚至无法一眼发现他是裸体的。

照片之中到处都是血。血流到地上，在凯文椅子下面形成了一道深红色的水洼。还有些血喷到了地板上。凯文的身体是僵直的，他的脚边散落着很多工具：电钻、砂轮、各种锐利的小刀、改锥。

“不……不……凯文，老天啊……这孩子什么也没做……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艾伦呻吟着，刺耳地哀号着，嗓音中绝无希望与人性。我抓住他稀疏的头发，把他的脑袋从枕头上拽起来。当他的头骨在我的扯拽之下，突然陷进松垮的皮肤时，我获得了一阵罪恶的快感。我把照片丢到他的脸上。

“我想，小凯文应该和他爸爸一样。所以我玩儿腻了你的前女友之后，也打算和他……玩一玩。我想，既然当爹的那么喜欢HIV，儿子也应该喜欢哟。”

“凯文……凯文……”他悲鸣着。

“还不光是玩一玩而已，我还得用上一些工具啊，比如钻头什么的。但我有点失去控制了，就在他身上钻了一些洞。他让我想起了你，我很想告诉你，他所经历的那些并不是很疼，但我却没法这么说。至少他死得很快，比待在床上等着腐烂快多了。他只花了二十分钟就死了，其间一直都在尖叫。可怜的凯文。就像你说的一样，艾伦，疾病害死了无辜的人。”

泪水滑过艾伦的脸颊，他遍复一遍地重复着“不……不……”，低声抽泣，声音哽咽。他的头在我的手中抽搐。因为担心护士会走进来，所我把他后面的枕头抽了出来。

“小凯文说出的最后一个词就是‘爸爸’。这就是他的遗言，艾伦，我很抱歉。我告诉他：爸爸走啦。”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瞳孔，那里面装满了黑色的空洞、恐惧以及全然的挫败感。

我把他的脑袋向后一推，把一个枕头放到他脸上，捂住了他的呻吟声。我用尽全力向下压着，把我的脑袋也压在了枕头上面。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唱起了波尼_M（Boney.M前西德的演唱组，演唱过的作品有《巴比伦河》等）的歌：”爹地，爹地好酷，爹地，爹地好酷……你被耍啦……再见啦，爹地好酷……”

我欢唱着，直到他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点徒劳的抵抗。

枕头仍然留在他的脸上，我从他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阁楼》（Penthouse，一本美国色情杂志）产杂志。这混蛋早已虚弱得没力气翻杂志了，更没力气一边看色情杂志一边自慰。但这家伙却怕别人说自己是同性恋，所以故意把《阁楼》放在显眼的地方，以混淆视听。我把杂志放在枕头上，轻松地翻看着。片刻，我又去检查了一下艾伦的脉搏。没有脉搏。他哏屁了。而更重要的是，在他死的那一刻受尽折磨，痛苦而凄惨。

我把枕头从他的尸体上拿开，然后抬起他丑陋的脑袋，再让它重重落下。对眼前这具尸体，我思索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睁开，嘴巴也张着，看起来很傻，不像是一个真人，而像是恶作剧的复制品。我想，这大概就是死人的样子吧。我还可以告诉你，艾伦生前就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和法兰希丝一起去谢菲尔德火葬场，参加了艾伦的葬礼。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伤感的时刻。我觉得我有责任陪伴着她，支持她。无论做什么，我都不应该缺席。艾伦的母亲和妹妹也出现了，此外还有汤姆和“HIV与乐观生活”的几个成员。

牧师找不出什么赞美之词来形容艾伦，而且牧师有信誉，不能信口胡说。他为艾伦准备了一段简洁而甜美的祷告词：“终其一生，艾伦犯了很多错误。”没人觉得这话说错了。“艾伦和我们一样，会接受上帝的审判，上帝也会为他带来救赎。”这话真有趣。但我想，如果这种混蛋也能去天堂的话，那可真不公平。如果他上天堂，那我就要去别的地方，谢谢。

在葬礼门外，我查看了一下花圈。艾伦只收到了一个。“给艾伦——爱你的妈妈和西尔维娅”。但就我所知，他的妈妈和妹妹可从来没去医院探望过他。她们很聪明。对于艾伦这种家伙，要保持安全距离。有些人，如果离得远些，反而更容易爱他。我和汤姆以及其他人握了手，然后带着法兰希丝和凯文到马赛尔伯的“路卡斯”吃了很多昂贵的冰激凌。

很明显，我骗了艾伦，我声称对凯文做的那些事都是撒谎。我不是一个和他一样的畜牲。对于我真正做过的事，我也不感到光荣。我冒了很大的险，对孩子的身体也很不好。我在医院的手术室工作过，知道麻醉的关键技术。麻醉师的工作也是救死扶伤，和那个虐待狂臭猪豪伊森可不一样。当你被麻醉以后，就在药物的作用下进人了无意识状态，然后就得依靠医疗仪器维生了。所有的生命迹象都在严密监控之中。麻醉师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事情。

氯仿麻醉剂的药效很明显，也有很大的危险。当我想到要把这种东西用在孩子身上，就会紧张得发抖。谢天谢地，凯文苏醒过来了，并且只是有点儿头痛而已。他的脑袋里还残存着厨房里的支离破碎的情景，还以为是做了场噩梦呢。

我利用从恶作剧玩具店买来的道具，以及汉布洛牌瓷砖漆，伪装成凯文的伤口。而他那已经死去的脸色，则是用法兰希丝的化妆品和滑石粉化妆的。效果好得让人吃惊。而最神来之笔的，是我从医院病理实验室偷出来的三塑料袋血液。当我拿着这些东西走过走廊，碰到豪伊森大夫的时候，他满腹狐疑地看着我，让我紧张得不得了。他永远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德行。我想，那是因为有一次我叫他“大夫”，而非“主治医生”。这人其实很可笑。外科医生都可笑。要想当外科医生，你首先得做一个可笑的人。我想汤姆的工作也是如此吧。

要把凯文伪装好，还算容易。而最大的困难是，我得在半个小时之内把景布好，拍下那些照片，然后再清理干净。其中最为艰难的地方，在于我哄凯文上床睡觉以前，得先把他洗干净。我用了松节油和水，才算彻底把他身上洗干净了。接下来，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来清洗厨房。这一切必须在法兰希丝回家之前做完。当然，我的辛苦还是值得的，那些照片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足以把艾伦的精神摧毁。

自从把艾伦送上西天之后，我的生活状态也相当好了。法兰希丝和我掰了，我们两个原来就不是很情投意合。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照看孩子的临时保姆，或者可以借钱的自动取款机。而对于我来说，既然艾伦已经死了，和法兰希丝的那段关系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因为凯文的原因，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不过，这就是痴心妄想了。法兰希丝说，艾伦让她对男人彻底绝望了，而我则帮他重拾信心。这真是讽刺，我的作用似乎就是清理艾伦遗留下来的感情垃圾。

老天保佑，我的健康状况也不错。我是HIV感染者，但我并没有发病。我会害怕感冒，有时候也会对一些身上的小症状紧张得要命，但我还是努力照顾好自己。除了啤酒之外，我不喝别的酒。对于饮食，我也很注意，每天都坚持做不太剧烈的运动。我定期去检查血液，了解自己体内T细胞的数量。我的T细胞比800这个警戒线多很多，也没有下降的趋势。

我又回到唐娜身边了。她毫不知情地成为了我和艾伦之间的传染中介。我和她之间产生了其他情况中不会有的特殊感情。我们也不用再想什么太多的东西了，毕竟我们的时间很珍贵。然而，我告诉汤姆，我不会再参加团体聚会了。汤姆说，我还要学会处理愤怒。他说得没错。而对于我来说，最迅速最高效的克服愤怒的法子，就是送艾伦上西天。他死后，我只剩下一点点负罪感，这就是我很容易克服的了。

后来，我还是告诉父母，我是HIV阳性。我妈哭着拥抱了我，我爸则什么也没说。当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里的《运动问答》，听到我的话，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我妈痛哭流涕，一直叫我爸说点什么，但他只是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他重复着这句话，眼睛从未正视过我。

可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以后，却听到对讲机响了。我还以为是唐娜回来了，就把公寓和楼道的门都打开了。几分钟以后，我父亲站在门口，泪流满面。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我住的地方。他走过来，紧紧把我抱住，一边抽泣，一边低声说道：“我的儿子。”虽然只有几个字，但我觉得却比“我没什么好说的”感人肺腑得多。

我也无法继续自控，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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