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不用他妈的安非他命了吗?”“卑鄙”拍拍锡纸里的安非他命和海洛因混合物，讥讽道。

变态男现在的确想来点儿安非他命了，那东西可以帮他打发这段难受的旅程。但他如果向“卑鄙”要药，那就太没尊严了。他目视前方坐在那里，轻轻摇着头，低声嘟囔。肚子里那一团不堪忍受的焦虑感，强迫他去回忆那一件件无法解决的不平之事。然后，他站起来，想从“二等奖金”那儿拿一罐麦克伊文牌特纯啤酒。

“我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应该带上自己的户外酒壶！”“二等奖金”的表情，就像一只奋力保护自己的蛋的丑鸟。

“我只喝一罐而已，你丫这个小气鬼！操蛋!”变态男在绝望之中，直用手掌拍前额。“二等奖金”心有不甘地给了他一罐。不过变态男可不该喝酒，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啤酒流进肚子里，让他感觉又沉重又反胃。

而在他后面，瑞顿则快速滑入了毒瘾发作的痛苦。他知道自己需要采取行动了，但他可不能让屎霸知道。这种事儿，可讲不了同情心。于是他对屎霸说：“我闹肚子了，得去一下厕所。”

屎霸过了一秒才活过来似的：“你不会要去吸毒吧?”

“滚你妈的!”瑞顿很有说服力地吼了一声。于是屎霸转回头，继续忧虑地望着窗外。

瑞顿走进厕所，锁上门。他把马桶边上的尿擦干净，但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卫生，而是因为吸毒的人都很讨厌皮肤上沾水。

在小小的洗漱池上，他摆放好汤勺、注射器、针头和棉球。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包棕白色的粉末，专心地把这东西倒进汤勺。随后，他用针管抽了五毫升水，缓缓注入汤勺。瑞顿做得很认真，以免把药洒到外面去。而他颤抖的手也变得稳定了起来，瘾君子只有在这时候才能专心致志。他用塑料打火机在汤勺底部加热，用针头搅动着，直到粉末完全融化。

公共汽车突然倾斜了一下，但他也顺势移动。瘾君子的听觉非常敏感，

就像雷达一样，能够听出路况的变化。汤勺里的药一滴没洒，他把棉球放进了汤勺。

将针头刺入棉球，他把那略显浓稠的棕色液体吸进了针筒。然后一边咒驾着皮带扣卡在了牛仔裤里面，他又一边解开了皮带。他粗暴地把皮带扯下来，

感到五腑六脏全都被掉了个个儿。最后，他把皮带绑在胳膊上，就在纤瘦的肱二头肌下面，用黄色的牙齿咬着绷紧它。经过耐心寻找，一根健康的静脉终于露了出来。

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但身体的痛苦扭曲却立刻就把这犹豫吞没了。他瞄准落针的部位，看着针头刺进了柔软的肌肉。趁着血液回流之前，他将推杆一路推到了底，然后松开皮带，让注射进去的毒品在静脉里面奔流。享受着快感的冲击，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他在那里坐了也不知是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然后才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他妈真是太棒了。”他观察着自己，亲着镜中的自己，让冰冷的玻璃触及灼热的嘴唇。他又转过去，把脸贴在玻璃上，伸出舌头去舔镜子。然后，他倒退几步，开始给自己调整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厕所门一开，屎霸就会看到他，他必须尽量做出难受的样子，好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刚吸了毒。要做到这个可不容易。

“二等奖金”已经醉得过了劲，现在的状态可以被视为底部反弹，只不过他一直都在喝个不停，也就没有所谓醉与不醉的区别了。“卑鄙”也放松了一些，因为他们没有被洛西安的边防队检查。成功遥遥在望。屎霸则因为毒瘾而睡得很不安稳。瑞顿却稍微有了点儿精神头。就连变态男都觉得一切变好了，心情也畅快了。

但这种安详并未持久，没过一会儿变态男就和瑞顿争论了起来。他们争论的主题是：洛·瑞德的地下丝绒乐队究竟是前期更出色，还是后期更出色。变态男在瑞顿的唇枪舌剑之下，不由得语塞了。

“不，不……”他虚弱地摇着头，转向别处，无法与瑞顿继续争辩。瑞顿夺取了以前只有变态男才能抢占的话语权。

看到对方败下阵来，瑞顿飞快地把脑袋向后靠，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争强好胜的样子，很像老新闻片里的墨索里尼。

为了打发时间，变态男专注地观察起其他乘客来。他前面有两个老太太，她们不时对他们侧目而视，显然是对这些家伙的满嘴粗话表示不满。透过那厚厚的过期爽身粉，变态男闻到两个老太太的身上散发着汗和尿的味道。

他的对面坐着一对身穿运动服的肥胖夫妻。那些穿运动服的家伙简直就是另一个维度来的人，他刻薄地想，这种家伙就他妈的应该统统被消灭。而令变态男惊讶的是，“卑鄙”的衣柜里却没有出现过运动服。一旦赚到钱，变态男想搞个恶作剧，就是送给“卑鄙”这家伙一套运动服。同时，他还想送给他一只美国牛头犬。就算“卑鄙”对它疏于照顾，它也不会饿到把孩子给吃下去的。

然而在车上这些杂草之中，竟然还开放着一朵玫瑰。变态男本来正用厌恶的心态看着其他乘客，但当看到那个背着背包的金发女郎时，他的目光就柔和了。她坐在运动服夫妇的对面，独自一人。

瑞顿充满了整人的欲望，便开始用塑料打火机烧变态男的马尾辫。头发噼噼作响，发出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和公共汽车里的其他令人不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变态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愤然而起。“滚蛋!”他咆哮着，打开瑞顿抬起来的手臂，“脑袋发育不全的傻逼!”他还对大笑的“卑鄙”发出嘘声。“二等奖金”和瑞顿也在笑话他，笑声在公共汽车上回荡。

不过，瑞顿的恶作剧倒给了变态男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他并不是非常需要——离开这伙人，坐到背包女郎的身边去。他脱掉了他的“意大利更棒”T恤衫，露出紧绷、晒成古铜色的身体，变态男的妈妈是意大利人，不过他穿这件T恤衫，并不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血统，只不过是为了引人注目罢了。他打开他的背包，翻找着自己的存货。他有一件“曼德拉的日子”的T恤衫，这看起来很有政治意味，也足够摇滚精神，只不过太主流了，而且也太口号化了。更差劲的是，这种东西已经过时了。变态男感到，曼德拉自从出狱以后，大家就已经对他习以为常了，他便成了另一个烦人的老家伙。他只看了一眼那件“希伯队欧洲冠军”的T恤衫，就把它也否决了。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组织的T恤衫就更是过时了。最后，他好歹挑选了一件“坠落”乐队的T恤衫，至少纯白色还是可以衬托他在科西嘉晒出来的好皮肤的。他穿上衣服，坐到那女人旁边。

“抱歉，我只能和你坐在一起，我那些旅伴的行为实在太幼稚了，很没品位。”

瑞顿怀着羡慕而又恶心的混合心情，观察着变态男是如何从一个垃圾变成了女性之友。他的声调变了，举止也有了微妙的不同。一种充满兴趣和渴望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对新同伴搭着讪，拼命套瓷。瑞顿侧目而视，正好听到变态男说：“是啊，我更像一个爵士风格的人。”

“变态男快搞上那妞儿了。”瑞顿转向“卑鄙”。

“我倒他妈很替这厮高兴。”“卑鄙”酸溜溜地说，“至少他妈的可以不用再看他那张装逼的脸了。这家伙什么也不会干，只会他妈的穷扯淡，自从我们……这傻逼。”

“大家都有一点紧张，弗兰克。这事儿风险太大了，我们昨天晚上又打了安非他命。大家都未免有点疑神疑鬼。”

“别替他打马虎眼，那傻逼迟早会被教训的。如果他再不办事儿靠点谱儿，我他妈就要他好看。”

瑞顿发觉这样的对话实在没有意义，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让毒品抚慰自己，放松关节，抚平痛楚。刚才打的那一针货色挺好。

“卑鄙”对变态男的不满，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被拋弃的孤独；他很怀念和别人坐在一起的感觉。现在，他体内的安非他命也药效发作了，各种想法在他的意识里接连闪现，让他感到必须得跟别人说一说。瑞顿发现了这个危险的信号，而在他身后，“二等奖金”鼾声如雷，对于“卑鄙”来说，没有什么倾诉的意义——这可没法替瑞顿挡驾。

瑞顿把棒球帽压到眼睛下面，同时用肘把屎霸捅醒。

“你睡了吗，瑞顿?”“卑鄙”问。

“呃……”瑞顿假寐着喃喃道。

“屎霸?”

“干吗?”屎霸烦躁地说。

对于屎霸来说，这绝对是个错误。“卑鄙”转过身来，跪在椅子上，俯瞰屎霸，开始重复他那些已经说过八百遍的事儿。

“……我就在上面，知道吗，骑上去，搞得那婊子大喊大叫。我就想，我操，这头臭母牛可真够投人的啊。不过她又把我一把推开了，我一看，她正在流血呢，好像是他妈月经来啦。我本想说，我才不管月经不月经呢。可是你他妈知道吗，那婊子竟然流产啦。”

“是啊。”

“是啊——再跟你说一事儿，我告没告诉过你，有一次我和尚恩到奥布洛莫夫揍了两个大傻逼?”

“告诉过了……”屎霸弱不经风地嘟囔着。他的脸就像一只阴极射线管，正以缓慢的速度从内部爆裂。

公共汽车进了服务区。屎霸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而“二等奖金”却很不高兴。他刚刚睡着，但车上的灯却在这时都打开了，强光照在脸上，把他从黑甜乡里残忍地拉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醒来，但却仍然不消残酒，迷离的眼睛无法聚焦，耳朵里一片杂音，耷拉下去的嘴巴很干，都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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