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此时身体干渴异常,我不禁拿起来喝了一口,突然想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会不会跟这屋子里挥之不去的香气有关?
讲故事的人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似乎已经深深地陷入故事里。
庄主对员外说,这场痨病之灾是天数,已经无法挽回,想保住性命,只能使用畜人蛊。
所谓畜人蛊,其实是一种寄生,将一个人寄生于另一人体内,宿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精神层面的生命已经终结,肉体却行动自如、吃喝正常;寄生人在宿主的体内,既能吸收营养,又能抵挡疾病,只是无法以真实面目看这个世界。
员外先前派出的那两个家丁,快马走到这里时,已经精疲力竭,他们毅然决然献出自己的身体,也要保住小主人的生命,没想到让老马回家送信时,老马却遭遇不测;他们其中的一个在山中砍柴时,遭遇员外一行人,本来心急跑上前迎接,却不想被紧张的家丁误射。
庄主听到这里,不觉黯然神伤,他不想再让任何手下贡献身体,一心寻死,只求自己儿子平安无事。
一个昼夜之后,小儿子的身体已经化成一个半尺多长的光滑丝制的白茧;庄主又对员外下蛊;这畜人蛊好生厉害,员外中蛊之后,腹腔再被剖开,其中内脏全部取出,他的手脚竟还能活动自如,接着,那个白茧被全部塞入其中。
从此之后,员外不再是员外,他只怀着体内的那个白茧,像个畜生一样吃喝劳作,直到那白茧再度成熟、破蛹而出;而员外的家人和下人一直在这个庄院里生活着,但最终,痨病还是侵蚀到这里,所有人都死去了,只剩下十几个畜人活了下来,他们为这个大山留下了最后的活种。
“那他们究竟怎么才能出来呢?”讲故事的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白茧在宿主体内生长、变大,最终有一天,会撑破宿主的肚皮,从里面掉出来,到那时,白丝幻化成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结膜,像子宫一般,寄宿者划破那层膜,身体就慢慢地伸展,变成原状。”我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摇摇头,“可惜我这个老瞎子,这辈子都看不见这样的奇观了”。
“可我还有一事不明,”他接着问,“庄主给员外下蛊,当然方便,倘若只有一人,如何自己给自己下蛊?当你已经幻化成白茧,怎么能把宿主的肚皮剖开,把你自己这颗白茧放进去,再把宿主的肚皮缝上?”
“当然先给宿主下蛊,再给自己下。”我只是把自己听说的景象复述出来,“第一步,对宿主下蛊,开膛剖肚、血脉相连;第二步,对自己下蛊,白丝缠绕、缩肉缩筋;第三步,对合体后的身体下蛊,合二为一、同生不死。下第一蛊后,宿主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要按照下蛊人的意志就可以行事,多么简单的事情,剩下的它都可以自己去做。”
“这故事玄妙是玄妙,只是不可信。”讲故事的人琢磨了片刻,质疑道,“你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我是个瞎子,尽管我的嗅觉、听觉都异常敏锐,可它们不能代替双眼。我永远无法看见,那些有着青色僵硬的面孔、黑色浓重的眼眶的行尸走肉究竟是怎样幻化成人的,还有很多事情,我也永远不会知道。
就比如,坐在我对面的这个讲故事的老者,竟然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四)
“做出畜人蛊的人,本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他害怕得病,害怕被各种不治之症侵蚀,才想出这样一个下贱的办法,”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茶,不知道为什么,这茶的味道竟如此清香,“他给别人下蛊,躲进别人的体内,吸收其精华,供自己享用,待到吸干之时,自己再破茧而出,逍遥快活。”
“可他好歹也做了一件善事,”讲故事的人手中的念珠哗哗乱响,“只是这善事实在太狠毒,为活一个人的性命,竟要死去一人甚至多人的性命。”
“我猜也不是善事,那庄主宁可自己死去,也不想自己的得意绝学就此失传。”
“既然如此,他何不干脆给自己下一蛊,救自己一命?”讲故事的人不解地问。
“呵呵。畜人蛊一大要决在于寄宿者要缩骨缩筋,一个人的肚子不能随意变大,想躲进去,只能自己变小,”我冷笑了一下,“年轻人的骨筋尚能伸缩,只怕那庄主的一身老骨头,早已枯干,一旦中蛊缩下,就像折断一般,再也无法复原了,无论怎样,他只剩下等死的份儿了。”
“可是死有什么不妥?”讲故事的人冲着我又发出一声瘆人的笑,“呵呵,每个人都会死,不是吗?死亡真的有那么痛苦?”
“没有那么痛苦,又怎会有你手中的人骨念珠?”我不禁感叹道,“我可是知道这人骨念珠的来历——”
你看那一串黑色的念珠,竟然黑得晶莹剔透,每一张活人的面孔映照在上面,都变成一个骷髅,每一种鲜艳的颜色映照在上面,都变成彻底的黑色,每一种欢声笑语映照在上面,都变成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那是怎样的怨气,那是怎样的纠结,无人能抵抗。
人骨念珠一出,必有人灵覆灭。
你想知道这串人骨念珠的来历吗?
看看那个村庄,百年干旱,巫师聚众蛊惑,是你们过度戏水惹龙王不悦,需选一对童男童女,焚烧献天,才可逃过此劫。
村民们突然众口一词,指向寡妇家的那对孩子,说他们是冤孽,克死生父,又惹怒龙王;寡妇势单力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被众人捆绑,游街戏耍,巫师做法,最后扔入火中。
寡妇一头撞死在石碑之上,冤魂久久不肯散去,每每夜晚到来,挨家挨户敲门,诉说自己的痛苦,口口声声还我儿子女儿,夜夜悲戚的哭声萦绕在整个村庄上空。
有好事者再请巫师前来,巫师云,妖妇定是妖精幻化而成,需将尸体挖出,喷上圣水镇住邪气;没成想,众人动手挖开草草掩埋的寡妇坟墓,里面竟然毫无皮肉,只剩下一副黑色的枯骨。
从那一刻起,天降暴雨,全村共八十五口活人顷刻被洪水所困,全部溺亡,竟无一人生还;暴雨过后,干旱再临,暴晒整整三个月,八十五具尸体加寡妇母子一共八十八具尸体,全部暴露在毒光之中,肉皮全部腐烂消失,所有枯骨竟全是黑色;干旱之后,再起风暴,流沙整整三年未曾停息,将整个村庄打磨得消失殆尽。
三年之后,一个修行多年的道长路经此地,无意间发现沙地里有一枚黑色圆珠,手指捻动,竟是人骨;他仔细搜寻,共找出八十八颗黑色圆珠,急忙带回道馆,不成想,当夜毙命,死因无人知晓;一个贪婪的徒弟整理师父遗物时,意外发现这些圆珠,偷偷藏于包裹,逃下山去,找人凿眼穿线,制成念珠;手艺人眼看这些圆珠异常奇特,陡生邪念,将小徒弟杀死,据为己有;而是夜,手艺人偷偷躲在房里给念珠穿线,在已经穿好八十八颗之后,突然吐血而亡……
自此,江湖上流传出这样一句话:人骨念珠一出,必有人灵覆灭。
说到这里,我的皮肤已经感到某种难以忍受的瘙痒干枯,可我无法确定,究竟是这屋子里袅袅的熏香,还是杯中平淡无奇的茶水捣的鬼。
我是一个瞎子,依赖着自己的听觉、味觉、嗅觉行走江湖,一生从未失手,可我也相信一个词,叫做在劫难逃。
讲故事的人肯定不知道死亡之苦的真正含义,死亡,对死者来说,只是一种终结的幸福;真正得到痛苦的,是那些经历过无数死亡却仍然活着的人。
就比如我。
第7节
(五)
“现在,该打开我们面前的这两只箱子了吧?”讲故事的人终于将手中的念珠放下。
我们面前的那两只箱子已经停在那里多时。
“我是个瞎子,行动多有不便,还请尊夫人代劳。”我微微笑着说道。
“好,好。”讲故事的人似乎有点迫不及待。
那个大肚子的孕妇走了进来,站在桌子旁边,她的双手摸在我的黑漆铜锁的香樟木箱子上,我的手腕轻轻一抖,拴在手腕上的细线像弹簧一样陡然一弹,连着箱子的细线啪的一下击打在那把铜锁上,锁轻轻地打开了。
讲故事的人不禁啧啧感叹:“果然是好功夫。”
孕妇慢慢掀起箱盖,从里面捧出一个黑色的漆盒,她将漆盒毕恭毕敬地端到讲故事的人面前,然后在他旁边站定。
讲故事的人伸手打开那个漆盒,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地道的青花碗。
这碗周身画着十八种人物造型,碗的外壁与内壁,竟是每一种造型的重叠;细细看去,碗壁上布满了细细的秘纹,如同被打个粉碎又粘连起来一般。
“这么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玩意儿,就是传说中人人都想得到的血精碗?”讲故事的人质疑了一句,伸手就想去碰那碗。
“且慢。”我从喉中吐出这两个字,顿了顿,接着说,“宝贝互换,岂有一方先看一方后看之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